其實仔細想想,當年他有些表現……很拙劣,找的借口加理由也很爛,身邊其他人……恐怕或多或少察覺到了他的反常。不過彼時大家年紀差不多,都是青春期或者剛出青春期——沒事就和自己過不去,搞不明白自己是誰,以及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麼的——并不在少數,因此倒也沒有顯得他很突出。
(西蒙場外點評: 畢竟全靠襯托——一群大齡問題兒童各有各的抽象法,很難說誰更顯眼…… )
就朱武自己,多年來他一直明白他對蒼的感受“不一樣”,卻也從未真正深思過到底是如何的“不一樣”。直到那時在Sennaya廣場地鐵站,面對那種突發的緊急狀況,那種生死危機的局面,他突然明白了許多事——原來他是這麼想的,原來他根本不在意!把蒼撲倒緊緊抱住的那一刻他根本就沒考慮自己會不會遇到危險,這樣做值不值得,會不會有什麼後患……
不,他什麼都沒想!他也不在乎!
那漫長的幾秒鐘裡,朱武覺得自己想大笑,又想要大哭。可是他什麼也沒做,隻是把人抱得更緊,然後他才意識到……蒼也毫不猶豫地抱住了自己!
他當時是去聖堡陪狼叔處理一些事順便自己散散心的,和Julia兩人已經分居了,但離婚之事協商得很不順利……已經走到了考慮法律訴訟的那一步。他平時很少坐地鐵,那一天偏偏就趕上了。
然後,在茫茫人流中,在閃爍明滅的燈光下,在無數張驚惶不安的面孔裡,他看到了蒼。安靜,從容,近乎突兀地牢牢占據了他視線的中心,像是個不屬于世間的奇迹。
或許,他們的相遇,本來就是真正的奇迹。
狼叔那時同樣問過他,/我說你啊,有必要一定離婚嗎?何必這麼折騰呢?怎麼過都是一生,你們各管各的,開心點不就好了?反正她也管不到你什麼,但你總要為将來的孩子想想吧……/
其實朱武多少感覺到了,最後那句不是狼叔自己想說的,多半是他爸想和他說的。他親爹不在乎他結不結婚,但是會介意……有沒有孩子。
他回答,/有沒有孩子,不是重點。我不會為了想要繼承人而結婚,自然也不會因為想要繼承人而不離婚。但……名義上有沒有伴侶,對我很重要。既然我和她不合适,也不打算繼續在一起,那就徹底分開。/
或許有些事,他一直都明白。隻是他沒發覺……自己早就明白。
朱武凝視着眼前人。蒼閉着眼睛靠在他懷裡,手臂環着他的肩背。呼吸輕緩,神情平靜。他當然知道蒼沒有睡着——事實上他能清楚感覺到,蒼一直在關注着他的情緒起伏——閉着眼睛,似乎會令蒼本來就敏銳的感知更敏銳。
他剛才的激動不忿甚至委屈難過……其實不僅僅是因為發現蒼曾是蕭中劍當年的舍友,是自己最默契最喜歡的戰友,而是因為發覺……蒼那時對感情的刻意壓制與回避。
昨天提到的那份遺囑,對他實在是個很大的刺激……朱武至今都心有餘悸,事實上他覺得……這個心理陰影一年半載他都消磨不掉!
/你明明那麼喜歡我,不——你明明那時就愛上了我!可是……你不但什麼都不說,還刻意地回避我!回避了……這麼多年!
甚至一度還打算……死後再告訴我——!!/
但這些話,朱武全都……說不出口。想起種種往事,他更覺得無法開口。
蒼……一直都明白。朱武想,蒼或許比自己還更早地明白了他的種種猶豫抗拒掙紮掩飾。
——就是看清楚了,才會刻意沉默,有意回避。
因為有些事情,必須是他自己想明白!然而,以他的性格,如果沒有經曆過某些事,那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
而如果他沒有明白,蒼就不會選擇和他在一起。因為蒼……沒辦法對他給出有所保留的感情,因此做下選擇就無異于一場豪賭,這個賭注……他現在已經明白有多重了。
蒼在新年第一天的淩晨對他說,/……既然做了選擇……無論什麼後果,我都願意與你一起承擔。/
那個時候,朱武并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
蒼太清醒,太理智,太敏銳,以至于自己不必為任何事情解釋,也不必試圖為任何事情辯解。
那是種……曾令年少時的他感到戰栗的可怕洞察力。如今反而讓他覺得釋然。
兩人這樣靜靜地抱在一起,不時親吻着彼此,并不在乎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