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一種事事都感興趣,卻又事事漫不經心的态度走着——走了二十分鐘,或者更久——不愧是比一座城市更龐大的機場。随随便便都能走出夢遊的效果。
直到他突然看到那個側影。站在那家咖啡店之前,微微仰着頭似乎在要考量買什麼。熟悉美好得像是一個幻影。
一瞬間,世界突然靜止了,再下一秒,眼前所有色彩變得異常鮮活,像是一幅原本循規蹈矩無甚新意的畫,突然被注入了滿滿的生命力。
朱武睜大眼睛,握拳用力掐了一下手心。他聽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聲。
“好久不見。來買咖啡嗎,美式?”他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那人一步之遙。話說得又輕又快,隻是末尾幾個字有些含混。
栗色短發的男人回過身來,神色不動,“嗯。飛機推遲起飛四個半小時了。”
“這麼巧?我也是。”
是銀鍠朱武。
多年不見了。看上去似乎沒什麼變化。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他……
然而,蒼還來不及多想,對方的下一句話卻是,“這麼晚了,要不你和我換換?我困得厲害……”
換什麼?哦,蒼看着他手裡的紙杯。
“這不是理由。”話雖如此,他還是把剛從櫃台拿來的咖啡遞了過去,甚至沒有再多考慮一秒。
朱武伸手托住杯底,眉宇間那種顯而易見的喜悅似乎照得周圍都亮了一霎,語氣輕快,“剛買的熱巧,放心。我還沒開始喝。”
“……”這是重點嗎?
蒼默默接過那隻被遞回來的紅綠間色的紙杯——某家的聖誕裝飾多年來始終如此毫無創意的穩定發揮——令人無話可說。
交接時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手背。
他垂下視線,若無其事。仿佛沒有注意到那點微薄的暖意。
與喧嚣的人潮遙遙相對,更靠近巨大落地玻璃的兩人幾乎肩并肩地站着,手中各拿着一杯熱飲,中間隔了一個20寸的黑色行李箱。蒼的行李箱。朱武隻背了個藍灰旅行背包,看上去大小不超過20L。
窗外是浩浩蕩蕩一片黑暗。夜色深沉,被散落各處的輪廓燈切割成大塊大塊的陰影,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在朱武看來,确實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隻有他和蒼的兩人世界。他側着頭,盡量不那麼刻意地打量着那人——出乎意料的重逢,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恐怕有一點貪婪。
也許有什麼出了差錯。也許一切都出了差錯。
也許命運還未考慮成熟,就像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幸運兒一樣,怕自己認不清自己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或許他們應該早重逢幾年,或許應該再晚幾年,而不是當下,不是現在,恍若隔世又如此真切;抑或是聲光交替之間,恍惚時間隻是幻覺,世界也是幻覺。更大的幻覺。
可即使一切都是幻覺,他還是……想試一試。
沒有所謂最好的時機。從來沒有。
他有種微醺的沉醉感,又有種未知的恐懼感。心跳得更快了。朱武想,他總得說點什麼,或者是聽聽蒼會說什麼。
臨近半夜,這麼大的機場現在還處處堆滿了或興奮或焦急或或不耐煩的乘客,實在是有些吵鬧了——說來沒什麼特别的緣故,今年跨年夜的航班明顯比往年多,而飛機延誤的比例即使不高,絕對數量上也夠了。
買票之前他查過,從魔都到冰城的這條航線一貫表現穩定極少延誤。蒼确實沒想到,這趟原本下午五點半起飛的飛機居然能推遲到十點還沒登機……等飛到冰城怕不是早過了午夜。
——可以的,一趟飛機是不是紅眼航班,永遠不是買票時候說了算。
他一手撐在自己行李箱的金屬拉杆上,眼睫忍不住墜了墜——登機口附近的長椅現在人坐得太滿了,也太喧嘩,實在不想過去湊那個熱鬧,隻是到了這個時候……
“很困嗎?起太早?”朱武似乎站得更近了些。
“嗯。今早四點起的。”除了年終例行的一些事,這段時間他睡眠并不太好。
他聽見旁邊的朱武輕笑了一聲,“難怪。那……這時候我是應該和你說說話,還是閉嘴呢?”
“都行……無所謂。”再怎麼困倦,其實必然是醒着的,更何況他手裡還拿着杯子呢——剛才誰找他換的咖啡來着?
朱武低頭掃了一眼他行李箱上的标簽,“看來今年都要在飛機上跨年了。我們是同一趟飛機呢。”
“嗯?”
也對。蒼心想。不然也不能這麼巧,正好在這裡遇上。
“那個……我這次是自己去度假。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就是想去看看冰雪世界。”
“嗯。我也是。”
“蒼……雖然你可能早就知道……”
“?”
面對他轉過來略帶疑惑的目光,朱武似乎有點猶豫,但還是說了下去,“……我離婚了。已經四年……哦現在是第五年了。”
“……嗯,我知道。”
安靜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朱武低頭,就着杯口猛喝了一大口咖啡——下一秒顯而易見地被苦到了,眉眼一起擰了擰。
怎麼說呢……
就是有點……自找苦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