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兒!”
鐘延兩指點着額心,召神印入吳瑧額心,緊接着開出空間裂縫,抱起人一腳跨進鐘山。
濮長新和涪江正巧在主殿外,看見鐘延一行急匆匆出來,又見瘦得顴骨微凸的吳瑧,慌忙迎上去。
“神主……”
片刻後,全部人,除了鐘山的弟子,被拉入修神禦界。
“開溯魂陣。”
“神主使不得啊!”濮長新和鳳彩雙雙跪下,前者勸道,“此陣乃三大禁咒之一,違背天道,會降道罰啊!”
“我最後說一遍。”鐘延冷聲命令,瞳光由黑透出猩紅,像要暴走,“開溯魂陣。”
“侄兒,吳姑娘,不,侄媳婦還有生氣,咱們再想想辦法。”
鐘元常一生未娶妻生子,把侄子當作兒子疼,鐘延繼任後,平日都喚他神主,此刻稱侄兒,希望能喚起他對自己這個有血緣的嫡親大伯的憐憫,不要意氣用事。
“沒了她,沒了你們,我要山河相陪做什麼?自小你們所有人都讓我看透,骨肉親情,族人師長之情,真摯之情,誰能舍離?讓我如何看透?”
他們說話的間隙,蒼梧小聲問秦莫:“你知道什麼是溯魂陣嗎?”
“嗯,與吳瑧将自己的劫應承給别人類似,以自身壽數和修為獻祭,換得他人靈根再生。”
“能換多少壽數?”
“不清楚,除此之外,要承受道罰,以吳瑧的狀态,他一人恐怕承載不了這術,可能跟鐘山人一貫修行的術法有關,咱們插不了手,是以要把這些老匹夫拉進來。”
胡長恩也勸道:“神主,鐘山上萬年來積攢的厚德一朝在你身上,你莫要辜負了祖輩的殷切之願。功成之後,亘古河山作陪豈不快活?”
“你們不肯,是麼?”
長老們沉默。
鐘延苦笑一聲,俯身吻了吻吳瑧的額頭,起身時,一雙血淚緩緩流下。
在場之人臉色皆變,涪江慌忙摸到腰間的靈藥袋,“糟糕,神主怕是又要犯病。”
可他終究還是松開手,即便藥拿出來,鐘延也不會吃。
鐘延偏開自己臉上有血的部位,側臉貼着吳瑧,眼角也流下一段血,把人抱得很緊,“瑧兒,我陪你。”
說着,周身燃起熊熊靈火,火苗飄燃,衣擺獵獵,就要燒到身上。
鐘延笑着看着吳瑧,輕輕拭去她嘔了半邊側臉的血。
“如今鐘山康甯,南疆安樂,不孝子孫先行一步,各位可另行匡扶少主,我死後必不會降下災禍,定會用最後的神魂之力找黑雲佬同歸于盡。”
眉心神印大亮,一道魂瓣連着淡淡的魂索,立于靈火外,神情悲戚。
魂瓣化成的身影漸濃,連接的魂索卻在變淡。
鐘延身體一緊,抿緊了的唇攔不住胸腔頂出的血。
“神主!”
“賢侄!”
蒼梧的瞬移術還沒使出來便被秦莫斷開,後者道:“兩年了,你還不知鐘兄心意麼?若吳瑧活不成,他也不會獨活,你攔不住。”
淨水之上,靈水大漲,一衆長老聯手,十道水牆接連砸向靈火陣。
但是集所有長老之力喚的靈水陣攻不破烈火。
長老們再起陣,十條水龍咆哮,剛一觸碰靈火,盡數敗下陣來,散成漫天水花,落入淨水。
“神主快停下,我護陣!”涪江首先坐下捏訣,接着是鳳彩、胡長恩、鐘元常……
最後隻剩濮長新一人。
他不明白,鐘延生來帶着叱咒,看着他長大,這位心思深沉,從不感情用事,到底經曆了什麼,會變成這樣難勸的情種。
遙想當年,骈城發生那件事後,時逢鐘山迎難,身懷六甲的老神主夫人中了叱咒。
原本肚中的孩子懷象初期便得鐘山祖先降臨神力,承席上古鐘山之力,是全族人的希望。
可還未出生便中了叱咒,這份希望仿佛難中的稻下薪火,才燃起焰苗便遭潑天大雨。
這孩子生性要強,在胎中雖無自主意識,但全憑求生本能運轉靈力抵抗叱咒的侵蝕。
降生不過月餘,被老神主下令放雪地裡,催他增長求生意志。
換作别的嬰孩早哭死雪中,但他啼了小半日,催動靈力護體,還本能地吸食山靈精華,月餘便斷了奶。
後來會走了,即使身體不爽也不會吭一聲,也很給鐘山争氣,涅墟境起步卻不沾沾自喜,從小學什麼一點即通。
鐘延自小身體不好,性子也悶,他們這些長老年事已高,不懂得如何跟孩子們相處,好在那時與鐘山交好的神族不算少,到底是孩子,每月最開心的事便是跟陰夢筠,還有其他一些孩子伴玩。
他母親絕冠芳華,兒子也像瓷娃娃,眼睛尤其明澈,聲音也動人,其餘那些孩子總喜歡粘在他身邊。
他性子冷淡,唯有愛笑愛讨人說話的陰夢筠能撬開他話匣子說幾句。
到了晚間,那些孩子要父母親或族裡長老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回族。
可世子跟旁人不同,不用大人催促,自己自覺回殿中,關上門修煉,是以老神主總說他生的兒子像父親。
到了十二三歲的年紀,旁人酷愛打扮,哪怕是誰家的世子,也總聽他們大人說在家挑挑揀揀裝扮。
他們的世子向來沉靜,從小愛隻穿跟靈力顔色相近的衣裳。
那年鐘山隐隐顯現迎難失敗的征兆,老神主為扛劫難,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曾經一同玩耍的那些孩子漸漸不來鐘山了。
那日陰夢筠上山道别,走時候濮長新也在,二人兩小無猜,大人們已默認這位為未來的世子夫人。
濮長新還記得他們分别的話。
那天本來是各族世子殿下聚在一塊兒的日子,一個人沒來,午後陰夢筠來了,很快也要走。
飛馬等在鐘山外的虹道,世子隻問了一句:“我們以後還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