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陸雁書半蹲下來,看着陳三央趴在地上,臉緊緊的貼在書信上。
信的的内容她早就看過了。
下臣魏知昔謹禀:
今漢邊欲安瀾,百裡黔民不掩扉,然,遂荒已久,積亂已固,臣聞流民奔竄,禍亂漸起,雞犬不鳴,人煙不再,此為知大難,不可小噓,臣無不惶惶不可終日已。
固臣欲薦一賢,已解燃眉之急也,臣下子陳縣尉三央,忠勇無畏,視民患與己身,新輕氣盛,思之策,往可解,望權衡取舍,不棄真賢。
“你幼年喪母,早年喪父,乞讨為生,三年前,是魏知昔救下在街頭餓的奄奄一息的你,他不棄你身份,将你留在身邊,細心教養,你卻恩将仇報,自甘為匪,荼毒百姓,殘害忠良,将魏知昔的屍骨挂于城前日日曝曬以此洩恨,如此小人行徑,真是與鼠輩無疑。”
陳三央還是不信,他臉上沾了沙石:
“可是……可是他看不起我啊,他看不上我,明明我那麼努力,那麼想要證明自己,是他,是他啊,他總是對我說,我出生草莽,德不配位……”
陸雁書仰頭看着蒼藍的天際:
“如若他真的看不上你,又怎會将自己的女兒嫁給你。”
陳三央一愣,淚水順着眼角落下,滴在沙地上。
“你可能不知,魏知昔同你一般,皆是草莽出生,但是他走過的路卻是比你坎坷,他隻是不希望你走他的路,你年輕氣盛,鞭笞下屬,毆打百姓,貪戀錢财,他與你為難,也是與你解難,他隻是想磨練你的性格,讓你冷靜自持,沉着穩重,不然,以你的作為,你覺得你真的可以做到縣丞的位置?”
陸雁書看着趙牧将剩餘的沙匪帶到院外,他俯視着地上的陳三央:
“你最終還是撫了魏知昔的好意,隻是他身死的那一刻,還希望你帶人來解救這一城的百姓,但他萬萬未曾想到,這屠城沙匪卻是你帶來了的”
陳三央已經被推搡着往外頭走了,陸雁書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道:
“對了,魏妤死時,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她讓我轉達你一句話,雨送黃昏花易落,那場雨最終還是來了。”
陳三央耷拉着肩膀微微一顫,往前慢慢走了幾步,悲怆的仰天大笑。
赫連淵将茶盅丢給向武,露着肩頭走到陸雁書身邊:
“這狗東西笑什麼呢?”
陸雁書看了一眼赫連淵的傷口:“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赫連淵疑惑的看着陸雁書:“什麼意思?”
陸雁書沒有再回答赫連淵的話,轉身走了,赫連淵看到陸雁書又露出那種看白癡一般的眼神,心裡不服氣,追着陸雁書:
“你們漢人花花腸子多,說的話也聽不懂,還不給我說,沒意思!”
陸雁書之所以留着陳三央的性命,是這陳三央還算有點良心,他隻是奪了城,并未傷害百姓分毫,他想叫城裡的百姓都離開這裡,但是百姓甯死不屈,都不願裡離開自己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地方,陳三央這才叫沙匪将城裡的百姓趕到了山上。
這消息是魏妤死之前告訴趙牧的 ,陸雁書下令将魏知昔和魏妤葬在了西城之外,這是途徑臨戎縣的必經之路。
魏知昔将一顆真心全部都獻給了這一城的百姓,三年前遇見了落魄的陳三央,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執着堅拗的自己,所以才收留了陳三央,并将自己的女兒嫁給陳三央,将這陳三央像自己的兒子一般對待。
奈何這陳三央性情暴虐,做事不計後果橫沖直撞,魏知昔為了磨練陳三央的性子,才事事都參與,結果這陳三央不曾理解魏知昔的好意,卻以為是魏知昔瞧不起他,處處為難他,因此心生怨念,為了證明自己與沙匪勾結。
沙匪進城後燒殺搶路無惡不作,竟是讓陳三央去殺了魏知昔,陳三央拒絕後,沙匪頭子自己帶着人進了縣丞府,殺了陳三央,将他的屍體懸挂于府衙門上。
陳三央自知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但是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于是一步錯,步步錯,他殺了沙匪頭子,将城裡的百姓趕到山上,想自己做着一城的城主,奈何事與願違。
如今落得個身敗名裂,妻離子撒,家破人亡的境地。
陸雁書将魏知昔葬在了西城郊外,夕陽西下,夜深人靜時,他也可以靜靜守護着這一方百姓。
逼仄的街集上,百姓全都湧了上來,将手裡能砸的東西,統統往陳三央頭上,身上砸去。
“畜牲!”
“敗類!”
“忘恩負義!”
“白眼狼!”
陳三央低頭往前走着,眼神空洞,任由别人打罵。
隻在經過門口的石獅時,掙脫看守士兵的掌控,一頭撞在了上頭。
他仰躺着,看着清淺的雲遮了烈日,隻将一縷一縷的細光灑了下來。
三年前,也是這樣的午後,他遇到了魏知昔……
然後一切都變了……
鮮血從他的額頭湧出,遮了面龐,視線漸漸的紅了。
滿目赤紅裡,他看見魏妤站在自己面前,朝着他伸出手,斜着頭笑:“你躺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是說你想去看西城的夕陽嗎?我們現在就去啊。”
陳三央已經出氣無多,他抿着唇淺笑:“阿妤,對不起……對不起……如若……如若我現在向嶽丈大人,向你請罪,你們……你們會不會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