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絕對不應該懷疑自己的主人。
居清绮說:“我認識他很久,比你還要更久。所以對于他的為人處世,在心裡也早有一些估計。”
說到這裡,他微微笑了一笑。
“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完,怎麼可能放棄?之前放過容艾,不是因為對方勢力強大難以撼動,其實隻是不重要而已。”
“他出于個人的因由,中道暫時轉去其他的地方追尋自己的故事,然而我交托他去做的事,既然沒有完成,就不會被他輕易抛棄。”居清绮安靜地說,“我保存的那一縷師兄的神魂劍意,被容艾奪得,此時又已經被煉化,成為他血脈中的力量……唉,伯星白對于自己的道侶,不可謂是不上心。”
青冥聽着,神思凜冽,當即道:“他若不出手為自己的道侶煉化這一縷劍氣,或許今日情勢,不會激化如此?”
居清绮默然無聲。
過了一瞬,他才緩聲道:“莊真人能為究竟如何,方才幻境之中,你也已經完全了解了。雖然他經曆過一番死生,神魂猶然為失憶困擾,修為也散佚大半,但我想……容艾是不會再有任何的活路。”
談及這位不久前深夜前來拜訪,有過數面之緣的望星閣主的生死,居清绮神容平靜,殊無動容。言語之中,已然将他當做一個死人。
即使他現在仍然活着,活在伯星白的保護之下。
青冥自然更不會關心這位的生死。
它想了一想,忽然歎息一聲。
“真是陰差陽錯。”青冥說,“若是當初莊玦與我一同追尋容艾行蹤,或許伯星白早早就會見到他,很多事情都會迎刃而解,當下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說起來,莊玦他為何總是選擇這樣最激烈的方式來解決沖突?”
“因為這才是他?或許他完全可以做到化解矛盾,但你我都已經從回憶裡看到,他是一個性情激烈的人,比起消解,他好像更樂意于激化一切的矛盾。哪怕他此時已經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仍然如此。”
“不過,話雖如此,說我對他有所了解,但又究竟有多了解呢?”居清绮說到這裡,短促一笑,不再多談這個話題,隻道:“罷了,多說也無益,讓我們靜觀事物終局。”
他顯然已經不願再深入這個話題。
随着他的話語,青冥也試圖将自己心神收束,隻将注意力投向風暴正中的兩人。隻是,心頭總有一縷若有似無的輕薄思緒,分明就在那裡,然而凝神去想,卻又捕捉不到,散入了虛空之中。
它無法再去想,自動散去了那縷思緒,将一切抛擲向眼前銀光閃爍的劍芒中。
***
伯星白當然也聽到了青冥那一聲銳利尖嘯。其中欣喜溢于言表,傳遞至他的心間,猶如烈火烹油,轟然燃燒起更大的怒焰。
他一向自尊高傲,不肯屈居于他人之下,将臉面與尊嚴看的如同生命一般重要。此時在自己的婚典之上被人當衆襲殺道侶,已經足夠恥辱。來人他願稱贊一聲膽氣,但驟然得知此事中尚有居清绮的參與,卻頓感自己落入他人算計網羅,心中所生恨意,竟比己身遇襲更多。
垂虹之淵本就是旋鋒界的宗門所在,此處本應是他心念所動如指臂使的地方,然而居于自我山門之中尚且不得自主,這世間難道還有任何其他地方,算得上是安全的嗎?
居清绮長久地避世不出,然而他聲望尊隆,又是當今天道之下唯一一位大乘期修士,以至于他雖然常年離群索居,卻仍可以在想要做到什麼事的時候,如此自如地插手進來。就好像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他想要去到而去不到的!
哪怕這裡是旋鋒界,伯星白的宗門所屬,甚至是他的婚典之上!
為人輕蔑和操縱的感覺,近乎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毫無準備的伯星白臉上。
這世間若無一處淨土,可以供自己栖身休息,又何談自由。身為劍修卻不能命運決于己手,反倒受他人牽制擺布——這樣的人生,又如何能夠忍受?!
居清绮……伯星白将他的面容在心間飛速滾過,譽滿天下的明和真人總是身着青色的道袍,手肘之間,垂一隻白玉拂塵。他一向安靜而雅緻,然而深不可測,微垂着眼眸與人交談時,觀者面對着他,好似對着靜水的深淵。
千年以來指引方向,抗擊妖魔,心性與修為都無可指摘,當之無愧的正道魁首,道門明燈。若不是他退隐不問世事,離合崖組織松散,那旋鋒界與伯星白這等後起之秀,聲名勢力當不會發展的如此迅疾。
這樣溫善的一位高人,得到全修真界的敬仰與關注。伯星白曾經也尊敬他,即使彼此并不算十分相熟。在妖魔肆虐的年份裡大家同仇敵忾,縱然彼此之間稱不上朋友,但總歸是有所交情。
伯星白曾向他求問道法,居清绮也曾耐心地指點過他。數月之前,明和真人早早到來垂虹之淵,插手化解自己與鳳劍陽之間的争鬥。他顯露出一點過去知情人士的端倪,自己與容艾由是都先後拜訪過他,從他的言談裡,得到隻言片語的真相……他們之間的交情冷淡,不能算作友人,但明和真人德行高尚,伯星白縱然不親近他,卻從未懷疑過他。
然而今天,就在此刻,這從無動搖的信任,忽然被無邊的殺意撼動,一瞬間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