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仍不過電光石火之間。
尋常的修士,隻怕連考慮的時間都不及有,便已被劍勢裹挾向前疾沖,很快便将被淩空萬千劍絲削割,軀體碎裂,成為一塊塊碎肉,從空中掉下。
伯星白不希望對方隻是這樣的水平。不然,他會非常失望。
他果然沒有失望,然而,又因為對方輕而易舉的化解與反擊,升騰起更加凝然壓抑的怒火。
***
劍陣深處,莊玦忽而停下腳步,輕的像是一片落葉悠悠落在地上。
動靜之間的急速轉換,與他而言,隻像是忽然停駐腳步欣賞風景一樣簡單。他的停駐如此輕描淡寫,一瞬之間,即使是周遭無處不在的劍意似乎都略過了他。他本是一道極耀極疾的劍光,此時好似忽然就消失在虛空之中。
劍光在空中懸浮周遊,靈動非凡。如此鋒利,又如此纖細,像是蛛絲,探查至微,又金銳到擦之即傷。莊玦用欣賞的眼光看它們,知道此次遇到的對手,屬實是當世絕無僅有的強大劍修。
一些模糊的、好像是屬于記憶裡的興奮在蠢蠢欲動。不明起因,也想不起來什麼相關的事,沒有任何突然鮮明的往事回憶,但這種感覺如此熟悉——熟悉的讓莊玦知道,這一定是一件自己曾孜孜以求的事。
與人無關,甚至與劍也無關。他曾經所追求過的,一定是與天下至強之人之間的鬥戰。
為什麼要鬥戰?又為什麼要有此追求?莊玦不知道。
他早已沒有了任何的執念,神念深處空空如也,沒有任何古早深沉的欲求,被此刻熟悉的感覺所激發出來。他不再有任何非要做的事,心的深處,一片空落落的平靜無波。
莊玦想,或許,這是因為,我已經完成了它。
這樣深重的執念,如果尚未達成,怎可能不被引動分毫。莊玦自信自己失憶的症狀正在不斷的好轉,那麼,既然連期待鬥戰的熟悉心境都能喚回,那與之牽系甚密的那個目标,那個欲求,如果尚且存在,自己當不會如此毫無感知。
那個目标,一定已經完成了。
雖然,莊玦不知道那是什麼,已經完成的目标,想來也失去了價值,已經不再重要,但這個願望對此刻的莊玦卻很重要。
這個答案,一定與失去的記憶密切相關,因為那是他曾經花費巨量的努力去追求的事物。為了達成這件事,他重複鬥戰不知幾多次,由此才能在這樣久遠的以後,再次面臨相似的處境之時,仍能喚醒遙遠的、仿佛是出自本能的感知。
他在期待這樣的鬥戰。
想到這裡,忽然他又想起曾經居清绮曾經說的話,身處劍刃險境之中,竟忽然忍不住輕輕一笑。
他想居清绮說的果然不錯,困囿于托月海的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對他沒有任何的益處。他需要的是履足塵世之間,自然便有思緒的碎片,随景随境出現,總有一天,會令一切都水落石出。
但居清绮有一點說的不對。
居清绮說他早有謀劃,但事實上,莊玦此刻已經明白——沒有任何的計劃與安排,重要的隻是在塵世間行走,如此而已。
曾經亡于天地之中的人,再次複蘇,自然也要從天地之中,再找回自己的本真。
托月海隔絕世間,清淨寂寥,對于神魂不穩之人來說實在是絕佳的療養之地。隻是神魂穩定之後,終究是要回到凡塵中,才可以尋回過往。
其實居清绮走的每一步都是對的。他帶回神魂虛弱的自己,在托月海中靜置與教導,直到自己身軀神意都穩定,與人交流無礙,便又放自己下山而去。他托付給自己一個任務,卻又不聞不問,或許……這其實隻是一個托詞,一個借口,真正重要的,難道隻是驅使自己四方周遊?
莊玦忽然想,真奇怪,他明明很鎮定也很聰明,卻為何總是這樣将自己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