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吐息,終于咬牙切齒地放低了聲息:“莫要再指責我對人族卑躬屈膝,失了你們的貴族氣概……若不如此,還要怎麼活!他們人族縱然有謀劃擘策,要謀奪氣運,可終究是有莊玦與封星江那樣的天才仗劍,才真能行之!你們要怪,或許隻能怪我等妖魔之地,成千上百年來,竟找不出能與之相抗之妖!”
他此言一出,周圍忽而靜寂一瞬。
隻這一瞬空隙,談風宸的支持者總算從方才狂風暴雨一般的攻讦中緩過氣來,抓住機會,開始替己方這位好不容易的副池主說話。
“封星江早已沒了聲息,連名字都沒流傳下來,想必是早早遭了天地報應。”有年輕的妖自顧自地說,渾然不知這話說的談風宸心頭巨跳,隻自顧自道:“而且談副池主說得對,就算一千年前他們謀奪了我妖族氣機,可這一千年的道反清濁間,我族又何嘗不曾得天地眷顧,數次大興!隻是始終不能與人族相抗,倒要問各位長老是如何教育自家子侄的!”
“是啊。”又有談風宸的支持者幫聲,陰陽怪氣道,“諸位長老既然如此不願踏足人族領域,當時就不必強求,非要一起跟來參與這場旋鋒界的婚典嘛!現在來也來了,外間離合崖的明和真人,旋鋒界的伯宗主,人族修士更是數不勝數,真要這麼痛心疾首,現在就出去把他們都殺了,給我們做個榜樣。空談誤事呀!”
“我不和你小輩計較這些。”為首的妖族長老哼了一聲,隻向談風宸道:“我隻問你,你早就見過莊玦,是也不是?”
“是。沒錯。”
“那時的他沒有這般威勢,是不是?”
“初出茅廬,遠遠不及。”談風宸說,随即輕嗤一聲,說不好是嘲諷誰,“脾氣也好得不得了,尚留得我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
“好,你那時殺不殺得了他?他一望非凡,顯然是隐患!便是不知今天這許多事,你見他當時肯定也知他日後必成大患,你卻不敢為妖族未來着想,不敢殺他!你甚至把自己當做他的奴隸,處處讨好,隻想讨得他的人情!”
談風宸真的煩不勝煩,他咬牙切齒地歎息一聲。
“或許殺得了,或許殺不了,但都沒有任何的意義。”談風宸深覺和這群種族主義入腦的遺老遺少真的無法講清道理,事實上怎麼講他們也不會聽的,可仍然隻能一遍遍重複:“任誰也知道他那時大有來頭!身配真器法劍,又有玄器傍身,想也知道是惹不得的人物!”
“他身後是居清绮!”談風宸簡直快要吼起來了,“你我惹得起居清绮嗎?!你我擋得住他嗎?!他師兄死了,他還沒死!他在那之後還活過了整整一千年!”
不僅沒死,還做了離合崖的掌教,當今天下名副其實的道門明燈,明和真人。在風雨飄搖的一千年裡妖族已然拿他毫無辦法,何況修真界力量已複的現在?
“談副池主不必再和他們講道理。”先前的人安撫他道,繼續陰陽怪氣,用爬蟲類生物的瞳孔掃視着四周所有,似笑非笑:“既然諸位個個這麼義正詞嚴,勢與人類不共戴天,這嘛……你我此刻可還正在人類的地盤上呢。不喜歡可以現在就走,為難自己做什麼呢?”
“留下來也是糟心。”之前一直不說話的一位也終于開口,隻是面上一片憂心忡忡:“唉……人妖兩界的動蕩,最近幾百年來才算稍微平複,但彼此之間的恩怨,怎麼可能輕易化銷。此番記憶重回,難免人族中也有人新仇舊怨一起湧上心頭,恨不得找我們算賬的。我等現在卻在他們的地盤上,這豈不是任人宰割?”
“是啊是啊。說起來旋鋒界裡的諸位劍修,小輩暫且不論,年長的那些,哪個不是和我們妖魔海數度沖突?就說伯星白他本人……”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伯星白生在我們最後一次大興時期,年紀輕輕就以力戰群妖,據城池而退妖潮而聞名天下。他的事你就别再說了,想想就令我心寒——不,這詞不對……總之,心痛!”
“呵,在他看來,隻怕他自覺是自己童年更傷痛,心念一轉,要把我們都殺了彌補他的創傷。”
“啊這……啊這……”
衆妖吵嚷不休,談風宸頭痛欲裂,用手掌捧住了自己的頭。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三七忽然開口。
他在這一群吵嚷的大妖中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輩,本來他也不該說話。
但三七說:“我們吵的聲音這麼大……他們有可能聽得見?”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方才一名性急道即刻沖出樓閣,不願再置身于這濤濤記憶之中,惟願即刻回返妖魔家鄉的長老,忽而身形在空中一頓,莫名遲滞在半空。
三七心有所感,即叫:“不好!”
他的面色随機變得更加蒼白。
妖族的長老屍體已然落了下來。死後屍身半化出原型,重重跌落在玉白色地闆之上。半身仍是人的形态,隻有一支分外龐大的右翅伸展出來,齊根盡斷,金紅交雜的血液緩緩從中流出,逐漸傾瀉如瀑。
妖鳥屍身太大,一隻翅膀也足夠金色輝煌,舒展開攤在地上,照耀着周圍所有圍攏的妖群,面色如金紙。
有大妖驚聲道:“怎麼!是他們人族修士先動手了?!”
一衆妖類相顧失色,十中七八都紛紛拔出了武器。
三七忽然大聲道:“不!不對!”
他驟然擡起面孔來,雙目漆黑,面頰如紙。
他叫道:“是他……是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