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宸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背過氣去。
血流逆湧,身體好像驟然與這個世界脫離,再也聽不到、看不到什麼,隻覺得耳鳴嗡嗡,猶如青蝗或者蜂蟲在高聲喧嚷。原本清晰的人聲和古遠妖異的世界一瞬間都消失了,天旋地轉,眼前是一片灰色的漩渦。
在一切的昏茫中,隐隐的,似乎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在蠕動。那點感覺起初非常微小,險些不能被察覺,慢慢才擴大開,在感知中伸展觸角。談風宸被那觸角攀援到手掌中,這才忽然感到手心中一陣溫熱,後知後覺,忽然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在掌心裂開。
像是從水流中被打撈起,談風宸猛然一驚,意識回籠,舉起手來對光一瞧,手掌心中淅淅瀝瀝,不知何時被自己的堅硬指爪割傷,血液正順着手腕蜿蜒,滴在所憑欄杆上,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他居然在不知不覺中伸出利爪,在極力的克制中,撕裂了自己的堅硬皮膚。
意識回籠,周圍的人聲景象,終于再次灌入他的七竅之中。眼前仍舊是血色彌漫的上古之境,血月低垂,像是巨大的妖異獨眼,跨過千年的時間罅隙,向後輩們投來譏诮的眼光。
莊玦仍在眼前的景象中。
他無論身處哪裡,身姿多麼渺小,總不會讓人忽略他的存在。但是這一次,談風宸的目光再度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像是遭遇了什麼惡毒的詛咒,使這位妖族代表匆匆移轉開目光。
荒謬絕倫。
可笑透頂。
談風宸心裡接二連三地蹦出來這些詞彙,很快又被巨大的荒誕感吞沒,令他無法言語。窒息的感覺再一次攀附住他,直将他向那淹沒一切的巨大命運洪流中狠狠按去。
身後逐漸也有了一些響動,談風宸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轉過身去,厲聲喝道:“做什麼!”
身後群妖中,數妖目光冰冷不善,眼光閃動間,紛紛将劇烈惡意向他投來。
“做什麼?”一妖族長老冷笑道。
他将指爪向外一指,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層疊翅羽,密密舒展開來,冷聲道:“我早就知人族盡是一些狡詐陰險之徒!我早就說過,我等天生神力神通,怎麼可能被弱小人族所淩?他們不過是我等口下食物罷了!我等妖族生下來既有神力,他們人族卻萬裡才能有一二個可修煉之人,怎麼到頭來是我們屈居人下,受盡了他們的氣!”
他說到這裡,劇烈喘息一聲,氣勢洶洶,幾乎發出一聲嘯呖妖音。
“強盜!騙子!小人!”這隻鳥妖厲聲咒罵,數句布置,“暗中偷盜截取我族氣運!壯其人族氣焰!這是欺天之舉!我早該知……我早該知……天怎會對我等如此不公!”
談風宸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騙他們的,也騙自己。面臨這樣的真相,誰能真正冷靜下來?!
可是又不得不冷靜!
談風宸同樣冷笑回應:“那又如何?你們想做什麼?”
他伸手向外一指,語聲驟轉,變得分外具有壓迫:“去啊。現在我們就在旋鋒界,周邊全都是人修。你既然這般不忿,現在就去找人族拼殺,看是你死還是他們亡?”
“這一切都是怪你!”鳥妖一聲尖嘯,震動樓閣,幾乎要将伯星白分給他們的這座看台都震到坍塌。
頭頂撲簌簌一陣靈光粉塵抖落,就像噩夢,噩夢裡有封星江的劍光,同樣的紛紛揚揚,變幻莫測。
“我知你之前遇上過莊玦!”長老厲聲尖叫,“那時你該殺了他!你已經派了手下,可是你刻意放過了他!你該殺他!”
“容我确認一點。”談風宸冷冷道,“去了的都死了。蜃姚姐妹一向不是你極力交好之小友?她們同亡,未見你當時有所反應。既然這麼有遠見,你自可追上去重創莊玦。”
他說到這裡,之前被積壓許久的怨憤,忽然也都在心底又被震開,與當下的憤恨激怒混合在一起,談風宸一甩袖,第一次大聲說:“你們享受着我從人界交換和求來的資源修煉,但私下裡背着我幹的事,又不是一件兩件!這次也是一樣!你們想去,當然可以去,我又能如何!”
“難道不是你好大的氣派,強壓我們向人低頭?”又有其他妖類紛紛插話進來,吵鬧不休,“蜃姚姐妹之死你心裡最清楚,是你早就看我們這些老家夥不順眼,故意送她們去死,剪除我們的黨羽罷了!”
他們一群妖類在這裡吵吵嚷嚷,偏還交雜用着人類的語言,言談之間颠三倒四用詞不當,直讓談風宸氣的笑了。
“一向自诩高貴正統,居然和低賤的我一樣,也用人類的語言說話?”他萬分輕蔑地說。
上古時期妖類何其眼高于頂!莊玦自從進入妖魔海,所遇之妖,沒有人的形貌,也沒有人的聲音。
如今既然都淪落到裝模作樣,學人模樣的地步,還自高自傲個什麼勁兒呢!難道隻憑哭喪就能将一千年前的黃金時光都哭回來,就又可以任意将人類當做資糧,随意便可擄掠回來,啃上兩口嗎?就可以再僅憑一時心意不爽,就去攻城略地,決開堤壩淹沒衆生,隻為了讓自己的心氣得到快意和滿足嗎?!
談風宸實在不勝其煩。
千年前的真相還在血淋淋撕扯着他的心,身後的族群又心思各異,遺老遺少總還抱着不切實際的幻夢,拉扯着他的手腳。同類有時候簡直比人族還要可惡!
何況,也算不上真正的同類。彼此之間不過報團取暖,妖族真正興盛的時候,自然各有各的族群,正如南方火鳥與北方夢鲸不共戴天,此時各種族類擠在一起,倒口口聲聲,互相稱起同族來了!
談風宸氣的頭疼,胸口沉悶,有什麼就快要呼之欲出,卻又被沉甸甸的現實壓住,令他始終無法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