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星江實在應該感謝自己容忍他。

他是實力強橫的劍修，說過一些很有意思的話。那些話未必都符合莊玦的思維，但實在很有趣味。如有可能，莊玦不想看到他也變成一個無聊的人。

不過，他是一位這樣優秀的劍修。就算真的無聊到了最終無法忍受的地步，以他的劍道水平，在死之前，大概總能聊作一二的補償，就當做莊玦忍受他一段時間的必要報酬。

封星江卻道：“不，我換了另一種交易方式。”

“燕氏一系從來便是玉崖的領屬，而玉崖本也與妖魔結交甚密，都快要有與妖道共分天下的意思了。”他說到這裡，輕輕一笑，接着道，“不過，燕平君這一死，失了封印與鎮守的血脈籌碼，即使是玉崖也要憂心于妖魔了。”

居清绮聞言道：“玉崖雖為道門，卻一向自诩與妖魔和平共處，彼此之間多有往來，甚至互換資源。彤崖道君一向自诩清靜無為，以保存實力為上，不願多生刀兵，便是與妖界有了沖突，仰仗一向而來的交情，也都總能通過斡旋化解。”

“呵。虛情假意下的互惠互利。”封星江冷嘲一聲，絲毫不掩自身鄙夷，隻道，“妖族自有異心，莫說化作人形，便是學人類語言，也被視作自降身份。至于大妖，會講人言則根本是它們的奇恥大辱。此等情景下還強說什麼互惠互利，當真可笑！不過是均勢之下，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罷了。若彤崖道君不存，這妖魔協議，便如薄紙一張，誰會真心維護？”

“彤崖道君一心隻求飛升，實在不想多生事端。凡事種種，他也無心去管。”

莊玦聽到這裡，忽然發出一聲清晰的冷嘲之聲。

待到師兄弟二人齊齊向他看來，他卻隻是唇邊噙着笑意，道：“無事，你們繼續。”

他顯然另有隐情沒有說出，但居清绮待要多看他一眼，卻被封星江接下來的話轉移走了注意力。

封星江說：“這下他卻不得不管。燕平君一死，雖然神魔之井再度被封，但其實效如何，尚需時日确認。隻是玉崖上下人心動搖，卻等不得這許多的時日。”

居清绮心念電轉，忽然全部明白了。

他用一種恍然的聲調，向封星江道：“原來如此？！所以師兄才會問我……”

“是。”

封星江聲調忽轉肅然：“你之一事實在小事，玉崖心心念念，隻在均勢平衡。殺機在前，焉能不取？我自然向彤崖道君谏言，我願為他獵取一隻大妖，就當彌補燕平君身死之憾。此事之後自然一切彌平。至于你的事，實在不值一提，不過是這樁協議的一個添頭。”

“那又何必一定選蜃夢鲸做目标？”居清绮驚道，“玉崖隻要一隻大妖。但南方赤鳥之勢已傾，天運地氣如水，此時正向北方勢傾！”

“正要如此。”封星江傲然作答。

“正要如此？”

“不然？”卻是莊玦插話進來。他整了一整衣袖，走到近前來，一直做旁觀者靜聽卻不發表意見的人，忽然就走進他們的對話之中。

封星江看起來對他的加入毫不意外，聞言輕松轉過臉來，仿佛與莊玦十分熟悉似的，向他笑道：“莊真人果然明白我。”

莊玦不理會他的話語，隻向居清绮道：“道理很簡單，此時卻隻有你不明白。如你所言，此時南方地傾，北方氣聚，若不阻于半途，難道還要等北方之族将氣運完全吸納，之後再做定奪嗎？”

“不，我隻是認為沒有與這濤濤大勢橫相阻攔的必要！”居清绮據理力争，一力堅持道，“若要我選，便向東西兩方的大妖族群任擇其一。此來一則不會因與氣勢相違而難度大增，二則成功之後，自然分潤南方勢流。妖魔天地四角傾二，自然橫生混亂，何必要在此時硬抗？”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

封星江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下來。他轉目凝望莊玦，眼神很亮，如同他的名字。

“莊道友能以一劍破除南方氣脈，誅殺妖鳥始祖，我自知時便已遙相心慕，如此甚久，直至今日。妖魔之海深重兇危，自古以來，略無波瀾。如今已然因莊道友一劍之力，天圮地崩。波濤洶湧自今而啟，大争之世即在眼前，我修劍道二百餘載，難道不正因此勢，以試我寶劍鋒芒？”

“劍氣峥嵘射鬥牛，美人血色映清秋。”封星江緩聲下來，略有一瞬沉默，忽然再度開口，不再多說别的，隻吟了此句出來。

他向莊玦道：“修道數百餘，避強擊弱，徐徐圖之，我也實在是厭倦。莊真人——” 他忽而微笑道，“你是我此生所見絕無僅有的美人。劍氣心神，映射蒼穹，連我見你，都不免生出動搖退避。不如就由你來做一個選擇，我想由你所做的決定，無論是師弟還是我，一定都會毫無異議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