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星江将目光從死軀身上轉開,向他道:“隻可惜你特意設下陣法,守株待兔欲将他們困在此間。他們是來了人,隻是……”
他不再說話,隻将目光又移轉走。也不見他任何動作,但轉瞬之間,被蟲屍勾連的人皮忽然被清風卷動,無有阻礙地從蟲足下脫出,被風吹拂到他的手上來。
封星江展目一望,親手将這張潔白人皮折疊起來,歎息道:“唉,可憐柏師妹數日之前仍是鮮活佳人,此時卻隻剩一張空空的人皮。罷了,我也需向門中一個交代,便将你帶回做個物證吧,畢竟口說無憑。”
莊玦忽然道:“事到如今還喊師妹嗎?”
封星江和藹道:“她是文瀾門人,又未被逐出,自然而然是我師妹。”
“那也不必多說一聲可惜吧。我看你是沒有任何可惜的,不然也不至于一直等到妖蟲脫殼的最後一刻,又将劍氣送入體中,将它自内絞殺了。”莊玦毫不客氣地說,“那樣的話,妖蟲脫體而出,自然會舍棄皮囊,你那可憐的師妹的最後遺物上,就不會還留存着你那麼讨厭的妖物的足鈎。”
“你以劍氣将它們紮入皮膚的足上剛毛割斷,是因為沒有走到分化的最後一刻,蟲類不能脫離這張人皮。你手上那張遺物上密密麻麻的蟲足深孔,看了真使我生厭。”
封星江擡起眼來,仍然面帶笑容。
“莊真人一定是對我存有誤解。”他說,仍舊神情怡然,手中那張所謂“憑證”被他塞入袖中,鶴氅領口處黑色的羽毛飄拂着,語調和氣,“我說可惜,是因為師妹是人。人為妖魔所害死,我同為人族,焉能不感同身受,物傷其類。”
“至于柏師妹本人,我和她沒有什麼情分。何況她自告奮勇要來妖魔海中,追拿我的師弟,自然也就該知道,她已然觸怒于我。此為其一。何況妖魔海中處處兇險,她明知來此是親身犯險,卻不多做防護,尚未多時就輕忽死于此地,是愚非勇,實在也不堪多憐。”
他話說到這裡,向居清绮轉過半張側臉,微笑道:“師弟,你可是給我額外多添了好些負擔。好在你安然無恙,我放下的那些事務便也值得了。”
“是我耽誤師兄。”居清绮輕聲道。
莊玦可不管他們師兄弟情深,再度将話題撥轉,問道:“既然對師妹沒有情誼,又何必一定要拖延到最後,才将妖物自心神之中,就一劍斬殺呢?”
封星江啞然失笑。
“莊真人。”他含笑說,不甚贊同地輕輕搖首,道,“你是絕世罕見的劍者,我尊敬你,絕對沒有半分輕視的意味,但你實在對有些知識不太了解……細枝末節就交給我的師弟解釋好了。你要相信,我的處置是絕對妥當的。”
他話說到這裡,忽然話鋒陡轉,悠悠道:“但私心不能說一點也無。”
“願聞其詳。”
“妖物拖延時久,是想盡力化形脫出,總以為如果這般那般,或許能博一線生機。當然,那全都是妄想,但我很樂意讓它們先努力地妄想,最後徒勞地發現一切都不能實現,死在絕望之中。”
“雖然可以等它功行完滿,完全脫出後再行斬殺,但那除了麻煩之外,倒還平白為它多增了一兩分生的喜悅……唉,我吝啬到連一兩滴死前的狂喜也不願妖物品嘗。想來唯一的受益者大概隻有師妹,能存留下更得體的遺體。不過她早就選擇了做我的敵人,也不需要我這點小小恩惠。”
“我說這些,難道莊真人不能理解嗎?”他含笑凝睇,目光落在莊玦面上,說:“莊真人對對手也從未顯現過憐憫。”
“确實,但我不會費心多考慮什麼,我隻是把他們統統殺掉,不分時機,幹脆利落。”
“你自然有自信的資本。”封星江輕描淡寫地說,“隻是也與我一樣,受到憤怒的驅使。從這一點來說,彼此也無什麼差别。”
憤怒?
莊玦先是覺得好笑,待要說些什麼,一時找尋不到言語,最後居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