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化的冰雪裡,群鳥盤旋。頭頂隐隐傳來悶雷滾動,含在雲中,引而不發。
天象隐含詭變,然而伯星白無暇顧及。
在久遠的傳說裡,得道真人最終渡劫飛升之時,當有九天之外的雷火劫難自幽空而發,渡化凡胎,逐滅妖邪,使行道之人終于可以至于至極至粹之淨體,引渡入真。然而當下妖氛遮天蔽日,妖魔群出已為天道寵兒,又怎麼會有九天驚雷,來觸動滿布天下的妖氣。
窒悶的雷聲隻在頭頂不安地滾動。天空依舊陰沉,滿布棉絮一般灰敗的層雲,雷聲空聞,卻不見絲毫紫電雷火——似乎連最後這一點能擊碎妖氛的微弱掙紮,都被無情無盡的厚重陰雲按住,除了一點徒勞掙紮的聲息,又還能剩下什麼?
頭頂驚鳥群飛,伯星白用力運劍,蕩開從顱骨上方刮擦而過的危險鳥爪,劍鋒發出刺耳的聲響,劍槽上順勢流下妖鳥金色妖豔的鮮血,順着劍柄的方向一路迅疾地蜿蜒,想要流淌到伯星白的手腕上,衣袖裡。
伯星白沒有給妖物之血以這個機會。
血液撲簌簌落在地上。地面的冰雪早被燒灼和蒸騰了個幹淨,露出其下貧瘠而岩石疊出的土地。金色的鮮血落在地上,發出嗤嗤的響聲,化作一簇簇明亮火光,即使已經脫離了赤野妖鳥的本體,這鮮血仍舊存留地上,焰光灼然,恒久不滅。
赤焰帶來狂風,更何況還有鳥翼撲飛,愈發助長風勢升騰。這一處的雪早就全部被燒盡了,然而遠方風雪一刻不停,被此中心狂風旋渦虹吸,向這邊氣勢洶洶地席卷而來。金紅色的火光在天上地下都飛舉,雪片白霧随風而行,聲勢壯闊猶如氣霧巨龍,猛烈地一同向前撲擊。
頭上的巨鳥一擊不中,腳爪受損,居然不置一顧。它并不反擊報複,甚至連稍作停留都不曾,隻是長唳一聲振翅展翼,金紅色的烈火羽毛從伯星白的身側擦行而過,轉瞬融在烈火長風之中,隻剩尾羽高拂,仍存留星星點點的火花焰彩,自頭頂飄搖而下,将四周點起更多的赤紅火蔟。
一連串的嘈雜聲響當中,伯星白将長劍深深紮入地面,俯下身姿緊握劍柄,讓自己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妖群躁動與猛烈穿行中,猶能保持自身立定原地,不至于成為一團風滾草,在妖群浩大聲勢裡被随意消磨,成為一團血肉餘燼。烈火與狂風之中他簡直無法睜開眼睛,周圍處處都是妖鳥穿行的簌簌風聲。所幸,他心内仍舊清明無礙,能用靈識感知周圍暴亂妖流。
這一場赤野妖鳥的出行,毫無征兆,且又過分意志明确,竟不像是正常妖族應有的反應。好像是有什麼既定的目标,驅使着它們忘記了一切,甚至連妖族最本質的暴戾與報複都暫且丢掉。
這太反常,赤野鳥心胸狹隘,睚眦必報。伯星白最初以劍傷其入骨,怎麼可能不回轉報複。縱然妖族有神智也有計劃,但妖就是妖——本質裡的兇暴與血氣無法褪去,更何況赤野不過是鳥,妖鳥的腦部并不會比核桃仁大多少。
鳥之妖群不是沒有腦子,隻是那一點點淺薄的智慧,往往也都難逃一時血氣之勇。伯星白不過是一名築基期的少年,雖然對于他這個年紀來說,這樣的修為用天才來形容,都已經是一種低估,但畢竟仍不過是築基期而已。他确實可以斬殺數位妖鳥,但,十數呢?數十呢,更多呢?
居然連順勢而為的報複,都這樣視而不見的放棄。盤旋于頂的妖鳥對他視而不見,并不直沖下來将他撕碎,這對于任何此種境地下的修士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隻是伯星白生性更多幾分缜密鎮靜,在這樣的死地險境中,他明明死中逃生,心情反倒更為提防,更為沉重。
莫名出現的赤野妖群,如同一隻犀利的箭,矢頭所指,則是同樣莫名出現的人。這一切故事全部都隻發生在電光石火間,伯星白與持傘而立的人,根本相隔不遠,然而一切又好像都被拉得很長——伯星白的心神之中,感應到層疊的赤野鳥的氣息顔色,豔麗的金紅在長空中拉扯出清晰可辨的痕迹。在狂暴的烈火長風中他目不能視,仍然能将周遭一切感應分明。時空在他的心裡停滞下來,在火焰箭矢的盡頭,那裡本來應該有一個人。
但是居然沒有,是空,是一片虛無。
伯星白還來不及詫異,忽然感到身邊一陣陌生氣息,微小的吹動了一瞬他的發帶。那一點感知在群鳥疾飛的大背景下,如此正常,又如此微弱,本來實在不應該引起任何人的驚動。
但伯星白知道,不,這一絲吹拂是不同的。與鳥與雪與火與風都不同,不是妖群也不是任何自然的力量,是有另一個存在,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腦中隻來得及劃過這一絲念頭,不及驚詫也不及反應,頭頂忽然被一片傘骨與傘面遮擋,雪水融化,順着傘骨落進他的後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