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長劍在青色巨木之上破開一道長長的漆黑創口,成為這一方妖王聖所上的附骨之疽,将原本無限的生機與妖力磨滅。
莊玦将諸絕劍從巨木軀幹中抽出,劍痕留處,初時原本不過是一道細長傷痕,隐在樹木肌理中,然而很快就像一隻長在木幹上的眼睛,向左右靈活張開寬闊裂隙,一點豎直裂痕很快擴張成巨大的黑色傷口。傷口左右之處,原本青碧光滑的木幹,先是顯出枯萎如絲囊的模樣,又很快被那道傷口吞噬,裂痕擴張,将木體逐漸化作虛無。
青木挺拔,頂端直入蒼穹。此刻層層疊疊的赤野火鳥被諸絕劍鋒殺去數重,頭頂妖氛消去幾分,便頓時顯出幾分疏闊,足以令人仰頭觀視這一妖魔海中的奇景。乍然望去,青木頂端猶如已經一直伸入那輪圓盤血月中。
妖魔海中的天幕永遠壓得很低,木影因此映在月輪中,青赤相交,顯出詭奇瑰麗的壯景。
頭上的枝葉紛紛揚揚地落,卻沾染不到莊玦的半分衣角,在半丈之外便被無形靈障所隔,落在一邊,随即被飄落的火鳥羽毛化作飛煙。木幹的最頂端在血月黯淡的光輝下,猶然青碧,枝影錯落,将圓月切割成數塊支離破碎的光影。
這一株奇木高逾天穹,底部的敗落與壞死,尚不足以傳播的如此迅疾,足以使莊玦瞥見它最後一刻的美麗光輝。然而樹木末端諸絕所造成的傷口正如異常破敗的瘟疫,上下觀來反差如此之劇,反倒令見過這一場景的所有人,都從心裡生出奇異的畏怖。
罪魁禍首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迅疾的枯萎與崩毀,仍舊氣定神閑。眼見青巨木已然氣竭形枯,不複之前流光爍然的模樣,他再次向前遞出長劍,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垂直刺入,反倒毫不愛惜似的,将劍身橫置,直将諸絕當做一柄斧器,試圖橫斬之後,将巨木從根部伐倒。
頭頂傳來古妖的尖嘯,一隻巨大的金色腳爪,忽然自虛空中穿裂出來,牢牢抓住這一巨木的頂端。
那一瞬間頭頂的血色月亮裂開縫隙,金色巨爪從月亮裡伸出,落在青碧的樹幹頂端。這一幕場景實在驚駭,以至于不像是真實的月亮與天幕,而是虛假的布景,被鋒利的刀具毫不憐憫地扯開。
血色的圓盤月亮從中裂開縫隙,就好像忽然變成一隻生出瞳仁的巨大眼睛。瞳仁尖豎,妖戾迫人——是一雙鳥的眼睛。
周圍盤旋高飛如火柱的赤野群鳥忽而都變成了飄飛的羽毛。漫天飛羽,血與肉一同都消失在蒼青色的巨木與圓月紅瞳之下,隻一瞬息,周圍浩浩蕩蕩不知幾許的鳥群,就都消失了蹤迹。
空氣中血霧更濃,妖血潑灑的味道隔着數千年的光陰翻騰上來,妖氣濃郁的幾乎迫息欲死。
這樣沖天的妖氣與血氣,即使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從千年的震蕩與混亂中存活下來的佼佼者,手下不知斬落過多少妖魔,卻也從未見過。
千年之前,妖族居然如此興盛。即使是天道動亂反覆中傾向妖魔的那數個幾百年中,妖道大興,将人間攪擾得天翻地覆,可這樣天賦奇能,背負血脈的古妖異能,卻從未再現過。
諸人隻當那混亂天道中數度複興的妖潮為最可恨可怖之事,此時才知,原來與千年之前真正身負至純血脈的大妖相比,無論天道照拂下的妖魔如何繁榮興盛,如何修為進境一日千裡,亂世之中,妖魔獸潮又怎樣橫無邊涯……居然都是可以被輕描淡寫、不值一提的問題。
眼前這隻巨大的赤野妖祖,至今,甚至都未完全化出身形。身邊鳥羽紛落,将它從血月中探出的尖銳鳥喙一點點勾勒的更為清晰。不知其數的妖鳥一息盡滅,灰滅無餘的浪潮如環向外悄無聲息地擴張,逐漸将原本滿布天空,擠擠挨挨摩肩接踵的赤野妖鳥,都凝實為自己初生的血肉。
莊玦逢此驚變,并不驚慌,反而撫劍一笑。
他之橫斬劍鋒被乍生妖力阻擋,一時尚未斬下。隻這一瞬阻隔失了先機,好像就不能再進分毫。空氣中濃郁的妖力越來越洶湧,越來越凝實,氣勢含而未發,如有千鈞。
似是在迫人跪下。
圍觀者胸中如堵,所幸記憶之境好似有一重承載的極限,到了某一個界限後後,威勢便不再增。眼見巨木之側,靜寂若死,兇厲之氣愈演愈烈,但終于這等如載天地偉力的兇悍威能都被千年的時光阻住,不再分毫無差地複刻到千年之後的衆人身上。
或許這正是記憶之主的一重設計。畢竟奇景失了觀衆,豈不可惜。
記憶之中,莊玦身處壓力的最中央,反而恍若無事。
以巨木為中心,身旁的圓環迅疾地擴展,将周遭全部變作一片空白的空地,其上生靈,一概除盡。莊玦不需要去看也知道那是怎樣的場景,于是幹脆持劍在手,輕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