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疑惑地仍坐在石階上,擡頭望着他。但庾鵑紋已經一甩袍袖,自顧自地駕雲而去。她在背後望了這人一會兒,覺得想不明白,于是也就不再去想,隻是将石階上的紅蓮拿起來,放在自己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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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閣雖然以閣為名,卻并非如名那般精巧秀麗,反而是輝煌富麗至極的一座宮殿。宮殿占據了碧藍海上這座島嶼的最中心,靈氣濃郁,是修行的最佳所在,同樣也是此地主人理所當然的居所。
側殿之中,容艾将手撫在琴弦上,聽着宮閣外一片喜氣洋洋的熱鬧歡聲,不知在想些什麼。
望星閣外一片雲煙并海,雲伴霞擁,完全是凡人想象中的一派仙家氣象。青鳥牽馭的銮駕已經快要完全布置好了,即将牽引到宮殿前寬廣的廣場正中。所有的行裝與随行宮人也一早齊備下來,一切都按數年前就已定好的時間和安排繼續着。
此時滿堂歡聲,容艾不知為何,卻獨身一人坐在偏殿中,眼神微微凝遠,手指雖然放在琴弦上,卻沒有絲毫撥弄的意思。
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棂中吹過,容艾忽地若有所覺,銀白色的劍光驟然自他身邊一閃,向無形的海風刺去。
風盤旋着将劍氣繞開,庾鵑紋一展袍袖,施施然自風中顯露出身形來。
容艾剛一将目光投在他身上,頓時色變。方才的沉思神情被怒氣取代,他自琴邊站起,斥責道:“未得通傳你竟然擅闖内殿,這就是你做客的道理?無禮至極!窺探私隐真是該殺!”
庾鵑紋本來隻是微笑,即使容艾疾言厲色,也未見有何反應,聽了最後一句話時卻忽然收斂了笑容。一陣兇悍的沉重殺機突如其來撞入心間,引動心頭警鈴大作,登時令他變了面上顔色。
這殺意來的太快也太沒有預兆,令人無從防備,仿佛心念一起就可殺人,毫無任何拔劍起勢的必要。庾鵑紋猝不及防,隻能将食指在懷中紅蓮瓣上一拂而過,一道虹光自蓮花上擴展開來,形成一道環形屏障,将他牢牢地遮護在内。
細密的銀色劍光如銀鱗小蛇,迅疾絕倫,又肉眼難辨。紅色障光方自升起,便聽見裂帛之聲,這些短小劍光映照于虹光之中,顯露出身形。
虛空躍出的劍光像水中遊魚水蛇一樣,在護身虹光上撞出漣漣的水波。劍光犀利,隻一呼吸的間隔,就将庾鵑紋周身所籠的虹光撕掉大半。
庾鵑紋手中那隻蓮花最外層的紅色花瓣很快枯萎,變成殘灰又被劍風吹散。内在的瓣片顯露出來,本已稀薄的護身虹光神彩一展,随即又向外支出一點距離,将劍光阻隔在外。
庾鵑紋神色也怒,第一次完全斂去笑意,秀眉一揚,對正當面的容艾怒目而視。
“望星閣主看來是要殺人滅口。”他冷冷地說,“真不愧是伯宗主一手培養起來的人,同宗主一樣冷心絕情,堪為良配。”
容艾皺了皺眉,看他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
又或是看一條居然會說話的狗。
如遊魚一樣的劍氣在望星閣主人身邊盤旋環繞,他的聲音傳到空中,也被這犀利的劍氣斬斷了一般。庾鵑紋清楚地看到容艾說話時一張一合的嘴唇,但他的聲音傳到耳邊,卻是斷斷續續。
庾鵑紋努力持定心神,将渾身法力灌注屏障之中,維持護身虹光不滅,同時努力去聽他說的話。半晌他才聽懂,容艾對他說的是:“擅闖望星閣的人,本就該死。”
他冷笑一聲,盡力分出一點心神來,控制自己開口,也向對方道:“看來你也知道我送來的東西不幹淨。現在不過是趁機除掉我,死無對證罷了。可以你的修為——”庾鵑紋冷笑一聲:“你就這麼确定能殺我?”
容艾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那張美麗驚人的面孔上并非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驕縱跋扈,神色反而冷靜的可怕。
容艾慢慢道:“你擅闖在先……拿你試一試新煉之劍……倒也不必想得太多……”
庾鵑紋在碧藍海中客居了數月,這還是第一次真正毫無遮擋的真正見到容艾的面容。在此之前,容艾大抵是認為他不配,從未在他面前顯露真容。
庾鵑紋倒不在意這個,反而因為此事,越發确認了這位名滿天下的望星閣主的愚蠢輕浮,在心裡對其暗暗鄙夷。但——容艾并不是以品德亦或是修為才名揚天下,他憑借的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單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并不算辜負這個名号。
雖然輕狂愚蠢,但确實美麗。這種程度的美貌,足以使很多品性上的瑕疵變成一種無傷大雅。
他确實是足以令人贊歎的美人,但仍是可以被人窺望和觀賞的。如同一朵蠻令人驚豔的花,足以令人駐足,但尚不至于到迷得旁人神魂颠倒,為他奉獻一切的地步。
伯星白願意包容這樣一個人,也願意與他結成道侶的契約。那位伯宗主的大腦到底是如何運作想法,庾鵑紋管不到,但他自己卻不會僅為這樣程度的麗容就甘心傾倒奉獻。
庾鵑紋一向确信,這個人很愚蠢,頭腦空空又驕傲自大,自私自利是另一種很好掌握的武器,稍加引導就能被輕易利用。一直以來這種感覺都沒有被推翻,他也一貫信任和仰賴于自己的頭腦。可是此刻,他突然發現——
如果愚蠢到一定的地步,人就會走向另一個難以掌控的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