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玦退後一步,将青冥從飛光劍上移開,反手将它握在手中,豎直緊貼着自己的小臂。
青冥安靜又溫順地貼着他血液蜿蜒的手臂,沉默的樣子前所未見,以至于它都不像是青冥劍了。
在血腥又凝重的氣氛中,莊玦恍若未覺,隻對着身前人說:“我會牢牢記住這把劍的名字。但你的名字是什麼?”
對面的人一時沒有說話。但飛光長劍忽地光芒一閃,也從他的手中消失了。
他慢慢地說:“……原來做個死人,感受是這樣的。”
莊玦略一蹙眉,對方卻始終半低着頭,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你看,你被刺傷後肌膚開裂,就會流血,而我……我的法力在散失,我正在清楚地體驗這一點。但無論如何我不會流血,我是個死人。”
說到這裡,他終于擡起頭來,額前覆着的散亂短發也随着這個動作,滑下他的面龐。
他仍舊還是那個英氣秀發的耀眼人物,隻是熠耀的光芒不可避免的黯淡了。他現在看起來,有點像古舊了的星空灰塵。
他仍舊穿着黑色的大氅,盡管大氅此時也失去了光鮮的色澤,織料也在剛才的激鬥中被割裂的亂七八糟,四處都是破口。在莊玦的目光下,那些亂糟糟的破口悄無聲息地收縮着,靈光在破損的邊緣黯淡地蔓延,試圖慢慢消解自己作為破洞的存在。
對面之人注意到他的目光,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容。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要保留自己的尊嚴和場面,你覺得呢?”他說,“總記得我好像和你說過差不多的話……類似于什麼,希望死掉的時候不會太狼狽之類的遺言。奇怪,為什麼我會想到這些?我明明方才還不記得。”
“你記得嗎?”他誠懇地擡起頭來,詢問,“既然你說,我是你的記憶裡幻化出來的人,那麼或許這是你的記憶?”
莊玦看着他,緩緩搖頭。
他說:“不,這是你的記憶。”
他目光下移,瞥了一眼正自貫穿對方腰腹的那柄虛幻的星光劍芒,又将視線挪回對方的臉上,示意他低頭去看。
莊玦說:“這柄殘劍正是你的遺物。隻有憑借它,才能與你産生靈魂上的溝通……在這片夢境裡,你是基于我的回憶而存在。但現在加上了它,你就不僅僅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潛藏者。”
黑氅道人似乎是聽懂了,他揚了一揚眉毛,面色蒼白,但看起來仍然很有興趣。
“也就是說,你用這把……”他猶豫了一下,斟酌言辭,最後說:“就叫它是‘劍’吧。它是我死掉後殘存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混合體,記憶也好神魂也好劍意也好,反正它們總會糾纏在一起的,畢竟所謂的劍修就是這樣,劍意和神魂綁定的太緊密,根本就是渾然一體的東西。
總之,你早就準備好用這把劍刺穿我,因為你覺得這樣可以讓我獲得更多的……關于自身的知識。”黑氅道人說到這裡,居然撫掌笑了起來。他面色越來越暗淡,但是眼神卻突然閃亮起來,像是芒星一樣閃爍,滿含趣味。
他說:“很厲害的推論。也是很好的完成。”
莊玦看着他,慢慢道:“你說的不錯,但你說反了。”
他将目光落在手中那柄星光長劍上,看着裡面斑斓閃耀的星彩越來越凝實,原本有些漂浮不定的模糊邊緣,也逐漸顯露出劍應有的鋒利刃端。
莊玦說:“是這柄劍要吸收你。”
“這對你也是一種救贖,不是嗎?”莊玦說,“你再也不用呆在我根本意識不到的潛意識中了,你會與它交融,然後變成它的一部分。來到現實中,攜帶在我的身邊。”
黑氅道人的笑容越來越大。他有點氣息奄奄了,但仍然抱胸而立,将手指掩在唇上,掩蓋一點笑意。
他說:“你真是有夠專斷。也真不愧是你。”
“你覺得這樣對我好是嗎?好吧,反正死人也不該發表意見。你覺得這樣好,那你就去做吧。我畢竟也無法反對。”
莊玦凝視着那柄正逐漸成形的劍,淡聲道:“你聽起來好像非常不滿。那我也對你說句實話……說實在的,我一點也不在乎你怎麼想。”
“你是虛幻的,而我要用你這點虛幻,最後去造就真實。”莊玦将手搭在劍柄上,他覺得時機已經快到了,于是擡起頭來,平靜言道:“你不是那個人,隻是經由夢境才能引出來的幻影罷了,所以根本不必用那個人的身份對我抱怨。我會複活他,活過來的人才有資格,用他的身份和我講話。”
“在我抽出這把劍之前——”莊玦說,“我想你一定已經想起來你的名字了?告訴我。讓我知道他是誰。”
對面幾乎已經看不出有人的存在了,最後隻剩的隻有一點模糊的淡影。
一點音聲從裡面微弱的傳出來,它說:“……封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