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宸定定地注視他好半晌,突然一合扇子,将扇子放回身邊的軟墊上。
他說:“已經不用再說了。我已經完全知道我要知道的事,夠了。”
莊玦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略低一點的繡花團墊上。聽到這句話,他微微皺了眉,仿佛困惑不解。
談風宸注意地盯着他,覺得他的眼睫如此美麗,低垂着的樣子像是蝴蝶,微微的顫動都充滿蝴蝶振翅的美感。
蝶翅一樣的眼睫突然擡了起來,談風宸猝不及防,幾乎是用一種狼狽的姿态,大力轉頭,将自己的目光慌亂移開。
莊玦問:“你明白了什麼?”
“你不能知道。”談風宸深深吸氣,他感到自己的心髒在激烈跳動。跳得太快了,他絕不能再繼續看他。
對抗自己的本能是非常困難的事,他隐在墊子裡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折扇,手指幾乎用力到發白,或許快斷了。
“我們已經談完了。”他近乎粗暴地說,但剛說出口,又感到後悔,隻能強撐着道:“你可以走了。”
天啊。談風宸在心裡呻吟,我居然已經連句禮貌的道友都喊不出來了。我完了,我作為一個生意人,我的職業素養已經徹底毀了。
他能感受到莊玦的目光正打量着他。談風宸用盡全部的力量,讓自己不要回過頭去,和他對視。
所幸那道目光也沒有持續太久,莊玦移開了視線,站起身來,将黑紗的障帽再次帶回自己頭上。
他從繡花團墊上站起來。談風宸看也不看他,但是心裡清楚的知道,他所走的每一步。
他走到了三七的面前。
“再見。”他認真地說。
三七沒有辦法回答他。
莊玦退開兩步,最後一次認真地打量這張臉,還有那雙不同尋常的、灰色的眼眸。然後他轉身離開了,青色的衣袂在他轉身的時候輕微掠過三七的手背,令對方忍不住地戰栗起來。
這帳子裡沒人送他。莊玦自己掀開了帳幕,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光早就大亮了。
***
莊玦返回到自己來時的地方,晨光下,兩匹雪蹄馬隐在山谷間,安然自得地吃一些草,在溪流邊四處随意地走動。
三七說的沒錯,雪蹄馬果然好養,可以吃靈石,也可以吃野草,可以飛,也可以像是凡馬一樣慢慢走,難怪被評為修士旅行最受歡迎的坐騎。
修真界的修士,畢竟還是囊中羞澀、資源也不多的初級修士最多。
莊玦向它們走過去,他自己的那頭坐騎認出了他,溫順地向他靠過來,用頭蹭他。
另一頭雪蹄馬看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為什麼三七沒有和他在一起。主人不在,它看了看這位同行的人,便繼續低下頭去,找尋一些可以咀嚼的食物。
莊玦摸了摸它們兩個的頭,又摸出靈石來喂它們。
三七的那匹馬于是安靜地吃掉他手中喂過來的食物。濕漉漉的鼻息打在莊玦掌心裡,馬粗粝的舌頭偶爾舔到他的手掌,莊玦由此得到分外奇妙的實感,知道面前是鮮活的生物,對他懷有不假思索的信任。
他站了好一會兒,馬好像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莊玦于是收回手來,在屬于三七的那匹馬額頭正中,突然很快地點了一下。
随着他的動作,還正咀嚼着靈石的雪蹄馬,突然化作了一塊飄飄蕩蕩的紙片,從空中蕩蕩悠悠地飄下來。
莊玦伸出手去,将馬形的紙片輕輕捏住,放進自己的袖中。
他自己的那一匹馬在旁邊好奇地看着他,溫順的黑眼睛裡沒有慌亂。
它能感受到同伴沒有死,生命的氣息還在,隻是換了另一種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