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劍派,白雲閣。
申長老滿意地将雙手從盆中取出,十指平攤,擺在桌上,像是觀賞上好的法寶一樣,他仔細地觀察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握慣了劍,骨節均勻,長而有力,又因修道的緣故,保持着少年人一般的筋骨朝氣。有些地方磨出了劍繭,這本是可以用一些小術法就消除的,但申長老将這些小小的瑕疵也特意保留下來,作為練劍的鏡鑒。
此刻,這雙他無比熟悉、長在自己身上的手,卻好似陌生許多。
指縫裡的萬劍玄水還殘存着,并不暈在桌上,而是黏附着手指。冷意透膚而入,令他全身的靈力如含冰之水,凍結之後,以極低的速率,緩緩運行周天。
申長老默數十息。那道熟悉的痛楚果然再次自潛伏中醒來,如約而至。
很好,他的修煉方法看來是對的。這次比上次來晚了整整兩息的時間。
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将這點劍氣全部煉化,真正成為自己修為的一部分。
隻是,在那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忍受多長的時間。
希望不要太久吧,畢竟萬劍玄水也不多了。
一道鋒利的劍意從血脈裡生出來,像是一把剝皮脫骨的刀,從身體内部探出刀刃。所幸萬劍玄水早已将渾身靈力運轉驅至最低,幾近冰凝。這道劍意也就如冰面上破開的裂縫,雖然長驅無阻,卻也沒有與原身靈力交鋒沖抵,不至于對申長老的道體造成太大的損傷。
申長老一動也不動,任由這道劍氣從指尖處先微微探出頭來,随即一路上升,在自身經脈中銳意長驅,如同樹木強行撐開經脈,填塞關竅。
他周身道袍緩緩都洇出血來,将身下蒲團全染成紅褐色,随即血迹又向外延伸,慢慢彙成水泊。申長老滿面都是鮮血,駭人無比,他卻隻是閉眼,不聞不問,持定道心,權當本身是一塊石頭,承受劍意磋磨。
這道劍的力量,即使已經沉埋在木盒中二百年之久,仍然如此兇悍尖銳。
若非如此強悍,也不會讓他在三年之内,就沖破金丹瓶頸,飛躍至元嬰一重境。
而這匣中劍氣不過用去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
申長老已是飛雲劍派中的一峰之主。飛雲劍派在修仙界中,雖然也算小有名聲,距離真正的名門正宗卻還差着很長一截距離。離合崖有居清绮,旋鋒界有伯星白,隻要其人仍坐鎮山門,就全然無人敢生觊觎之心。而他飛雲劍派,至今卻都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離合崖的居清绮是當世唯一修至大乘的修士。旋鋒界的伯星白後起之秀,雖然隻到合體,差了居清绮整整一個大境界,卻是當世公認第一的劍修。而飛雲劍派……他如今巧得機緣,成為元嬰修士,就已穩坐宗門第一把交椅。
此事真是不提也罷。
但又怎能不提?!
畢竟位至元嬰,已經是無數修士畢生難以實現的妄想。修士九境,練氣築基金丹,不過修行最先三境,就困住天下九成尋仙問道之人。
金丹合化,潤成元嬰,直到這時,才能被稱作一聲“真人”。
飛雲劍派立派至今,能成真人者寥寥無幾,後來又都死在天地災劫中,令劍派失了依仗。偌大一個山門,竟連一位元嬰真人也無,漸漸的,連原有的名聲也失去光彩,顯而易見地逐年凋敝下去。
所幸天不絕人,此次開山門收弟子,雖然弟子們天賦不過爾爾,其中卻有一人,閑談間提到自己家中藏有仙人所留之物,距今已二百載。申長老本隻當做是平頭小輩的誇誇其談,但好奇之下,顯露身形随他回家去了一次,這才愕然發現,其家中所藏之物,倒真是莫大的機緣!
既有此物,賜下一些築基丹,又收他為自己的親傳弟子,就都是一些不堪一提的随手小事了。
申長老緩緩吐息,感到那道劍氣在自己心胸間膨脹,劍鋒直指咽間,喉中已經感到血意盈滿,知道這是到了自己此次所能承受的極限,于是動了。
他從一塊正承受劍意雕琢的石頭,驟然又變回了一個人,伸手向桌上的白竹琉璃盆中按去。
他的時間把控的剛剛好,早一分則劍氣不得完全煉化,晚一分,則可能被劍氣貫體而亡。所幸這一套流程已經三年,早已爛熟于申長老心中,一毫一息都控制的精妙絕倫,無處不合節點訣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