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玦說:“他留下的東西,不是那麼好取走的。”
他說的當然是居清绮。
他自能記事起,在人世間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居清绮。
隻見了這一面,居清绮立刻将他帶走,養在托月海重疊而虛無的空間中長大,不見外人。在今日之前,莊玦平生所見唯有二人,一是身邊一直沉睡的那個死人,二就是居清绮這一個活人。
現在他雖在山外,說起居清绮,還是習慣性的以“他”作為稱呼。
畢竟今日之前,他也隻和居清绮說過話,互相之間,隻以“你”和“我”作為指代,偶爾談到死人,便是“他”。除此之外,并無任何多餘的稱謂。
現在他就還是延續了這個自然的稱呼,全然不管其他人心中茫茫然不知所以。
趙晨耀手中握劍,心中戰栗,突然聽到這位一直默然無聲的仙使說話,忍不住急急道:“仙長明鑒!确實不是我——”
他話沒有說完,忽然全身一輕,被一股巨力驟然擲出堂外,重重落在花樹下。樹幹猛然一顫,搖落半樹芬芳,鋪天蓋地的花瓣蓋了他一頭一臉,有不少趁機鑽進他的氣管裡,當即令他呼吸一窒,随即猛咳起來。
他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心下大駭。想要發聲,卻發現不僅聲帶被窒,身體也如陷泥淖般沉重無比,居然不能掙動分毫。
花樹亂紅紛飛,散落在他與大伯父的身上。二人一同被擲出堂外,趙晨耀咳得滿眼是淚,迷蒙中看到那道總是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的身影,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劍。
那柄劍半藏在廊柱的陰影下,劍鋒閃過陰涼的光。
趙晨耀這才感到手中空空,方才明明握在自己手中的劍,怎麼到了這人手裡?
那可是師父賜下,與他性命攸關的法劍。趙晨耀心裡發急,可是身體還是一動不動,如同被沉鉛灌注,一時似個活死人一般。
莊玦淡淡的語聲飄落進他的耳朵裡,但不是在對他說話。
他當然是對趙鴻文說話,說話的語聲也很平靜:
“無論前因如何,”他說,“你都承認,你确實拿了。”
趙鴻文看他一眼,又向堂外空地上投去目光。
他譏笑道:“是,又如何?”
他伸手向堂外搖搖一指,萬分譏嘲:“這位罪魁禍首倒被抛了出去,萬千罪責,我一人承擔。好!我早該想到。也沒什麼奇怪的!”
話音未落,他雙目中赤芒暴漲,整個人長嘯一聲,突然身影在堂中消失,随即數十道黑濁煙氣從空中驟然生發,如煙索一般結成一張稀疏巨網,向莊玦兜頭落來。
莊玦平平地向後移了一步。法劍随即在他的手中斷裂,數截斷刃光滑如鏡,日光照耀,從斷刃上折射而出,在堂中顯出分外清晰的金光痕迹,猶如絲線。
灰黑煙氣一觸即消,整張巨網遇金色絲線處,都如被利刃所割斷,自然崩解在空中,未曾落下就已消失無蹤。
堂外空地上,趙晨耀口湧鮮血。本命法劍被折斷的痛苦從心髒處猛然迸發,随即也像是網一樣,順着他的經脈向全身劇烈放射出去,強烈的痛苦幾乎令他當場昏死過去。
可他昏不過去,難以承受的痛苦總會讓他自昏沉的邊緣一次又一次的清醒過來。
莊玦對此仿佛視而未見一般,斷刃漂浮在空,四面日光所化之金線越折越多,将寬闊的廳堂空間都幾乎布滿。俄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斷刃忽有靈性一般,驟然都向一個方向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