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剛拉開車門,就感覺到一股幹燥又混合着車内木質調淡香味的暖風撲面而來。
他把那條薄毯拉展鋪平放在座位上,躬身坐了進去。
剛剛站在外面,他的臉被冷風吹僵硬了,手指也是冰涼的。
“謝謝你。”紀雲笑笑。
說完,他像是害怕自己笑得很難看一樣,不自然地用手揉揉臉。
霍起行看着他的動作,把暖風又調大一些,默不作聲地向前開。
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些忍無可忍地說:“我給你毯子是讓你蓋的,不是讓你用來墊屁/股。”
“啊?”紀雲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他渾身都濕哒哒的,坐得筆直,身體完全不敢挨上身後的真皮靠背,生怕弄髒霍起行的車。
紀雲把薄毯從身下抽出來,疊好蓋在自己腿上,耳尖有點紅:“對不起,我以為……”
霍起行皺着眉頭,莫名有點煩躁:“車不就是讓人坐的,你擔心那麼多幹嘛?”
真是不知道他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站了一個小時,還淋了雨,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紀雲抿抿唇沒說話,悄悄把手靠在出風口附近。
很快,暖意就以指尖為原點蔓延至全身。
抱山公館依山而建,越往上,住戶的财富或職務等級越高。
車子緩緩駛入,紀雲很快看到一幢熟悉的别墅。
他指着别墅對霍起行說:“第28棟,你把我放在門口就行。”
霍起行冷着臉踩下刹車。
紀雲把那條薄毯疊起來抱在懷裡:“這個我拿回去,洗幹淨了還給你。”
“不用了,送你。”話音剛落,他不等紀雲道謝完,就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紀雲避無可避的被車輪帶起的水濺了一身,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按下門鈴。
霍起行幾乎把車速提到最高,紀雲的身影逐漸變成後視鏡裡的一個小黑點,直到再也消失不見,他才把車速降下來。
他把車停好,坐在裡面不緊不慢地抽完一支煙,才推開車門走下去。
“哥?”霍嶼聽到聲音,驚喜地轉過頭,“你回來啦。”
“嗯。”
霍起行脫下衣服搭在手上,目不斜視地朝裡走。
霍嶼迎上來接過他手裡的衣服:“今天怎麼這麼慢?”
“下雨。”霍起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掃過客廳中央,那個正坐在沙發上瑟瑟發抖的Omega。
那人被他看了一眼,低着頭站起來,小聲說:“起行……你,你回來了?”
霍起行嗤笑一聲:“誰讓你這麼叫我的?”
那人抖得更厲害了,站都站不穩:“是你父親。”
霍起行嘴角噙着一抹笑,神色陰鸷。
“對不起,大少爺。”Omega的聲音裡含着哭腔:“我以後再也不會亂叫了。”
霍嶼見他們又鬧起來,趕忙上來勸阻:“那什麼陸叔叔,我哥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們。”
Omega聽他這樣一說,飛快跑開了,像刑滿釋放地犯人似的,在這裡多呆一秒都要命。
霍起行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渾身被一種恐怖的低氣壓籠罩着。
“哎呀哥。”霍嶼拉了拉他的胳膊,好笑道:“你跟他計較什麼?每次回來都要鬧上一通,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是我們名義上的小爸。”
“單純惡心,看不慣。”霍起行揮開他的手,大步朝自己房間走去:“霍修齊要是心疼他,就别讓我們倆碰面。”
霍嶼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隻能無奈地搖搖頭,沖着他的背影喊:“父親馬上回來了,他讓你在書房等他!”
“知道了。”霍起行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尾音拖得很長。
·
紀雲已經有三個多月沒回來了,他拂開覆在門鈴上的枝蔓,久違地感覺到陌生。
“叮咚—”
門鈴響起,大門很快被打開。
紀雲推開鐵門走進去,一擡頭,就看到方問一。
方問一穿着件面料非常柔軟的純白色毛衣,看上去溫柔得有些模糊,舉着傘站在屋檐下,等他。
“……”
多此一舉,紀雲垂下眼,用手遮着雨,快步跑過去。
雨被淩厲的冷風吹着打在他身上,紀雲身上那件剛剛快要幹透的風衣很快又濕了。
方問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上台階:“下雨了,是不是很冷。”
“嗯。”紀雲用力掙開,退後兩步,沒有再搭理方問一。
他蹲下,沖着方問一腿邊那隻伸着舌頭看上去有點笨的薩摩耶伸手:“多肉,過來!”
多肉一直被方問一拴着,早就按捺不住,此刻聽到紀雲叫他,立刻熱情地撲上來。
紀雲被它撲得向後一閃,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他抱住多肉,一人一狗親昵地蹭着。
“好久沒見你了,好想你呀。”
“汪汪!”多肉興奮地直搖尾巴。
聽到他這麼一說,方問一才發現紀雲好像确實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自從上了大學,他們兩個就越來越生疏。
他能感覺到,紀雲是在刻意躲他。
傘柄被他緊緊攥着,方問一深呼吸一口,把雨傘朝紀雲那邊傾斜:“外面有點冷,我們進去吧。”
紀雲點點頭,伸出手用力在多肉身上揉了兩把。
他眉眼彎彎,臉上還帶着殘存的笑意,再擡起頭,就什麼也沒有了。
“走吧。”
方問一收起傘,默默跟在他身後。
剛走進去,一個面容和善的夫人就笑吟吟地沖着他招手:“小紀,快進來,阿姨好久都沒見你了。”
紀雲眼睛亮了,走上去,笑得有些腼腆:“阿姨。”
夫人握住他的手,心疼道:“手怎麼這麼涼啊,是不是淋了雨?”
紀雲還沒說話,方問一就從後面走上了:“媽,你先别說了,先讓他去洗個澡換個衣服。”
“對對對。”方夫人連連點頭:“阿姨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菠蘿包,你洗完澡下來吃。”
“好的。”
紀雲拿起東西上樓,方問一卻依然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怎麼了?”紀雲停下腳步,側身俯視着他,問。
方問一擡頭,愣住了。
從他這個角度看,紀雲簡直單薄得有些可憐,臉色蒼白,以至于嘴唇上的那抹嫣紅看起來都是那麼不正常。
方問一把手搭在扶梯上,裝作不經意地問:“沒什麼,就是你手裡那個毯子是誰的?”
紀雲垂下眼睫,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
“我的。”他有些煩,随意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不知道?”方問一急急地追上來,一直追到紀雲房間門口。
“我的事,為什麼一定要讓你知道?”紀雲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方問一,你今天很奇怪。”
方問一還沒來得及開口,紀雲就閃身進去,重重關上房間門。
奇怪嗎?
是你奇怪才是吧。
方問一敏銳地察覺到紀雲身上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磁場,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一樣。
他在紀雲房間門口站了兩秒,轉過身,心不在焉地走開了。
紀雲躺在浴缸裡,惬意地泡了一個熱水澡。
他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這才感覺快要滲入骨頭的那股寒意被完全逐出身體。
他正對着鏡子吹頭發,房間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紀雲。”是方問一的聲音:“我父親回來了,你收拾好就出來吃飯吧。”
“好的!”紀雲大聲回答,同時加快手上的動作。
紀雲下去時,傭人們正在布菜,他自覺地走上去幫忙。
“哎呀,紀少爺,你不用做這種事。”一個胖胖的阿姨往她手裡塞了塊蘋果,把他推到一邊。
紀雲哭笑不得,有些尴尬地站在一邊,低頭啃着手裡的蘋果。
“小紀。”方天睿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到他:“回來啦?”
紀雲點點頭。
方天睿結婚很早,如今也不過四十五歲。
他仕途通達,家庭和睦,看上去甚至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些。
紀雲走到餐桌前幫他拉開座椅:“方叔叔。”
方天睿走過去坐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你也坐吧,等會吃完飯來書房一趟。”
一整頓飯,紀雲都食不知味。
他很安靜的低着頭,機械式地把食物往嘴裡塞,連從前最喜歡的菠蘿包他也隻覺得膩歪。
想到今天下午醫生說的話,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比起方家的溫馨融洽,霍家的氛圍簡直糟糕到令人發指。
霍修齊坐在主位上,冷冰冰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霍起行呢?”
沒有人敢回答。
霍嶼渾身僵硬,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豈有此理!”霍修齊一揮袖,将面前的碗碟全部拂到地上。
價值不菲的餐具被他無情揮落,碎成一片一片。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顯然被氣得不輕:“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連飯也不吃,他這是在給誰甩臉子!”
“我哥說。”霍嶼弱弱地開口:“他在外面吃過了,讓你有事說事,沒事就……”
“閉嘴!”霍修齊暴喝一聲。
霍嶼趕緊閉上嘴巴,心髒突突狂跳。
他一邊後悔,一邊止不住的後怕。
早知道就不勸他哥回來了,今天又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
霍修齊強壓着怒氣吃完飯,用餐巾擦幹淨嘴,勉強平複了一下呼吸。
“讓你哥來書房找我!”
他闆着臉回到書房,剛推開門,就看到霍起行懶洋洋地坐在原本霍修齊應坐的座位上。
霍起行瞥了一眼霍修齊被他氣到漲紅的臉,冷哼一聲:“你喊什麼,我這不是來了嗎?”
霍修齊愣了不到兩秒,就再次被他的态度激怒:“誰讓你坐在哪兒的,起來!”
霍起行站起來,沒骨頭似的斜倚在書架上,似乎知道霍修齊尤其看不慣他這幅樣子。
“你站好!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哪裡有點當兵的樣子!”霍修齊将他訓完一通,又想起什麼:“你是不是非要讓别人請你才行,所有人都在樓下等你,為什麼不下去吃飯!”
霍起行的手指随意地在書本上劃了幾下,輕飄飄道:“我在外面吃過了。”
“就是吃過了你應該下去,這是最基本的禮儀!”霍修齊強壓下火氣:“再說了,外面的吃的有什麼好……”
“外面的吃的不好……”霍起行打斷他,似笑非笑的樣子:“不好你不是也吃了這麼多年嗎?還把人接回家裡來了。”
霍修齊被他怼得胸口生疼,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你總提這個幹什麼。這麼多年,我哪一點虧待你,虧待你弟弟了?”
胃部蓦然湧上一股不适,伴随着一陣強烈的嘔吐欲。
每次都是這樣。
霍起行死死咬住牙,耳根都有點發酸,“你有什麼事快點說吧。”
霍修齊揉揉眉心,從抽屜裡取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這是去軍部的介紹信,你拿着,這次任務結束就離開特殊作戰部。”
霍起行看都懶得看一眼:“我不去。”
“為什麼?”
霍起行單手插兜,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冷酷模樣:“說了不去就是不去,我的事你少插手。”
“你是我兒子!”霍修齊一拍桌子站起來:“你的事我憑什麼不能插手?特殊作戰部任務危險系數太高,你必須從那裡離開,你不同意也沒用!”
“我是你兒子?你自己說這話不想笑嗎?”霍起行語氣陰冷:“當年我出事後,你都做了什麼?”
霍修齊身體一僵,臉色灰敗,已經不再清明的一雙眼睛裡除了污濁還有恐懼。
“我分化途中受到刺激,躺在醫院生死不明。”霍起行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平靜到好像在說一件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你肯定想不到我能挺過來吧,更想不到我還能分化成S級Alpha。”
“所以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爸爸懷孕,哪怕明知他的身體已經不适合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