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他手腳冰涼,整個人被一種難以形容的失落支配着,行屍走肉一般在校園裡晃悠。
他走到長椅上坐下。
身後是大片大片的銀杏林。
一道人影匆匆閃過,是淩師兄。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快步從辦公樓裡走出來。
淩師兄臉上沒什麼大的表情,但紀雲仍然能從他輕快的腳步,愉悅的姿态感受到他的興奮。
他一定會接受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吧。
挺好的。
紀雲彎腰從地上撿起幾片落葉攥在手裡。
還沒到秋葉泛黃的季節。
銀杏葉正處于半黃半綠的過渡期。
他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
“霍少校?”說話的人輕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在聽嗎?”
霍起行斂神,将目光從手機上收回來,佯裝認真地看着手上這份《空軍學院六十周年校慶流程表》。
流程明明已經對過很多遍了,校領導卻總像是不放心一樣,拉着他開了一次又一次會。
簡直浪費時間。
霍起行心裡想着,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他點點頭,沉聲說:“我知道了。”
會議結束。
霍起行走在人群的最後面。
“霍少校!”有人叫住他,匆匆跑過來。
那人在他身前站定,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劉海,擡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害羞似的低下頭。
“霍少校……”他緊張地抓着手,結結巴巴問:“那個,校慶那天,他們安排我給你送花,我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花啊?”
他和霍起行靠得很近,霍起行聞到他身上濃郁的玫瑰味Omega信息素的味道。
霍起皺皺眉,覺得這味道香得有些嗆人。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說:“沒有。”
Omega仰着頭,臉頰很紅,雙眼含情,他又湊近了點:“那你有不喜歡的花嗎?或者會過敏的。”
“也沒有。”
這味道熏得霍起行想打噴嚏,他忍不住擡手用指關節抵了下鼻子,冷漠道:“最好不要是玫瑰。”
“……”
霍起行沒怎麼接觸過Omega,基地裡Omega很少。
也就是最近,他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Omega都會像紀雲一樣時時刻刻都貼着抑制貼。
隻要是人稍微多一點的場合,就會有各種味道的信息素混雜在一起,霍起行每次聞到都想吐。
霍起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時不時垂首看幾眼手機,像在等待什麼。
“……”
明明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霍起行卻忽然停下腳步,“你在幹什麼?”
正專心咬着手指的紀雲渾身一顫,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
霍起行看着紀雲鮮血淋漓的幾根手指,眉心一跳。
他深吸一口氣,從兜裡取出一包紙巾扔在紀雲身上:“擦擦。”
紀雲捧着紙巾不知所措,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霍起行以為他是因為手爛了不方便,便取出兩張蓋在他手上。
他氣得要死,覺得紀雲簡直就是個傻子。
體/液是會散發信息素的。
連這個都不知道,光貼抑制貼又有什麼用。
“霍起行?你怎麼在這裡。”紀雲的聲音很小,聽上去輕飄飄的。
“我來看你搞行為藝術。”霍起行把沾了紀雲血的那幾張紙巾揉成團扔進垃圾桶裡,單手插兜走過來,冷冷道:“你在這裡發什麼呆,還把手咬成這樣,你信息素溢出來了知道嗎?”
紀雲不明白霍起行為什麼看上去這麼生氣,但他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和他争辯:“現在知道了,我走了,今天謝謝你。”
說完,他站起來,低着頭從霍起行身前走過。
霍起行下意識擡腳想追,卻硬生生忍住。
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後,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霍起行握緊拳頭在原地站了兩秒,轉身,朝着紀雲相反方向走去。
六十周年校慶,是空軍學院這一整年最重要的活動。
校慶活動從半年前就開始籌劃,方案一遍遍被推翻,直到半個月才基本确定,足可見校領導的用心程度。
不僅學校重視,連軍方都極其重視,派了多名空軍學院畢業的高級軍官返校參加。
一進學院正門,電子屏幕上循環滾動着空軍學院的校紀校訓和光榮曆史。
校旗與校徽随處可見,在暖融融的陽光與微風下獵獵招搖着。
紀雲穿着迎賓禮服,站在停車場門口指揮着往來車輛入場和擺放。
趁着這會兒沒有人來,紀雲忍不住踮踮腳,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好幾個小時了。
皮鞋太薄,腳底很痛。
“滴—”
身後響起一聲短促的鳴笛聲。
一輛純黑色的軍用車輛停在門口。
紀雲立刻整理好感情,微笑着小跑過去,動作優雅地指引着車輛往裡開。
紀雲看了一眼車牌号,忍不住暗暗咂舌。
政教處主任氣喘籲籲地從外面跑進來,幾步沖上去,趕在紀雲前面拉開後排車門。
主任滿臉堆笑,谄媚道:“程将軍,您這邊請。”
紀雲見狀,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低下頭站在後頭,将舞台留給主任。
程将軍微微點頭,并沒有多說什麼,昂首闊步向前走。
忽然腳步一頓。
“紀雲?”程将軍的語氣帶着幾分詫異。
紀雲不明所以地擡起頭,然後渾身一震,整個人僵在原地。
“是你吧,前幾年我來學校選材,老方帶着你來找過我。”
紀雲大腦一片空白。
長久以來形成的人際交往本能短暫接管了他的身體,他笑笑,不卑不亢道:“是我,程将軍,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程将軍聞言哈哈大笑,他伸手在紀雲肩膀上不輕不重拍了幾下,感慨道:“怎麼會不記得,這麼有天分的,十年之内,除了霍起行也就是你了。更何況你還是個Omega,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比他還要難得。”
程将軍忘不了,六年前方天睿帶着方問一和紀雲一起來參加空軍飛行員内部考試。
紀雲當時還不滿十六歲,卻已經展現出了超高了天賦,無論是身體素質、抗壓能力、還是應對突發情況時的應急反應都非常優秀,标準的六邊形戰士。
當時他是來給特殊作戰部選人的,特殊作戰部從來沒招過Omega,本來他還有點猶豫。
但看着少年寫滿了堅定,熠熠生輝的眼神,程将軍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方天睿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适時地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告訴程将軍,紀雲已經做過了性别測試,他将在不久後分化成為一名稀有的S級Omega。
程将軍唯一的那點不安也打消,他無比期待紀雲的到來。
可不知為什麼,一年後,紀雲卻沒有來。
他問了方天睿幾次,對方卻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
小孩子心性不定也是常有的,程将軍隻當是紀雲又改變了主意,雖然覺得可惜,但也沒有再說什麼。
今天偶然遇見,倒是又讓他想起那一樁陳年舊事。
“當初明明各項考核都通過了,怎麼後面又沒來,隊裡的人知道要來一個Omega戰友都高興壞了,給你準備了好多禮物。”
紀雲的冷汗順着額角流下來,他擡手擦擦汗,身體在很輕微地發着抖。
程将軍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身體瘦削,一看就知道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程将軍心中一沉,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覺帶上幾分同情。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紀雲都已經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