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垣原本以為榆井是個讀書上學的好苗子,沒料到他黏在她身後也是奔着當不良去的——而且是動腦筋很認真的那種。
她深感上當受騙,反省自己對年紀比自己小、長相天真的男孩子太不警惕,此後一個月沒理榆井。無奈榆井毅力驚人,不驕不躁永不氣餒,堅持不懈地在Line上轟炸稻垣,而且他真有點小聰明。榆井會在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中夾雜一兩條課業方面的請教,稻垣有時候看見了,摁不住自己惜才施教的心和那網齡過長打字飛快的手,回複完畢後,剩下那些問怎麼打探消息、怎麼套話、怎麼辨别真僞的,也就一并回答了。
榆井記憶力超群,态度端正,勤學好問,很有上進心,客觀來講是個好學生——倘若心思能放在讀書上就更好了。稻垣也無可奈何,默認他一口一個“稻姐姐”地纏着她,就這麼一直保持來往。
榆井當然喜歡稻垣,那種喜歡很純粹、很陽光、很健康,不帶一絲陰霾和自私的占有欲。稻垣那時候已經和梶在一起了,榆井看得很清楚,稻垣對梶的感情和他對稻垣的喜愛是完全不一樣的。
榆井對稻垣的喜愛是發自内心的祝福。
那年的英仙座流星雨在八月上旬的一個淩晨迎來極大。當時榆井做夢驚醒,看到窗外鋪滿天幕的盛大光雨,趕忙抄起手機拍照——非常幸運,當夜天氣晴朗,也沒有雲層遮擋,視野條件優越,榆井拍到了非常好的照片,他趕忙挨個發給朋友們分享,最快回複的是稻垣,她竟然是唯一一個還醒着的。
【榆許願了嗎?】
【許了!希望能成為強大的、被人們需要的人!】
【許願說出來了就不靈了吧。】
【欸欸欸欸欸——】
【說給稻姐姐聽沒關系的吧,稻姐姐是掌管好運的神明呀!】
【那我不就等于在向神明祈禱嘛!】
【你可真樂觀啊……】
【稻姐姐許願了嗎?】
【掌管好運的神明不需要許願。】
【不公平!我都告訴稻姐姐了!】
【我沒什麼願望,硬要說的話,希望能長命百歲。】
【咦?什麼呀,稻姐姐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借你吉言。】
【我趁着流星雨還沒結束,緊急追加了一個願望!】
【祈禱稻姐姐長命百歲,永遠幸福!】
【還可以這樣?】
【哈哈,謝謝你。】
屏幕在熱夜裡閃爍幻夢般的白光,映照璀璨奪目的英仙座流星雨,在榆井的瞳孔中轉瞬即逝。
【不過要是最後沒能實現,别為我難過。】
榆井不知道稻垣說的“沒能實現”,指的是“長命百歲”,還是“永遠幸福”。
但他衷心希望稻垣能長命百歲,也希望她永遠幸福。他見過稻垣和梶在一起時的狀态,在梶身邊的稻垣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永遠幸福”這個願望。
但是他錯了。榆井國二那年的末尾,稻垣重傷住院。病愈後,她離開正東風鎮,搬去東京獨居。
榆井知道稻垣不喜歡東京,也并不是承受不了每天早晚一個多小時通勤的辛勞,她獨自一人搬去東京隻有一個解釋——為了逃離,失去梶蓮後,她的愛無處容身。
“蘇枋同學,你之前問過我,稻姐姐為什麼和梶哥分手,我說我不清楚具體緣由。”榆井看向蘇枋,“我确實不清楚,但我自己悄悄打聽過一些消息。”
蘇枋睜大了眼睛。
“有人說,是梶哥失去理智,把稻姐姐打成重傷的。”
“你說……什麼……?”
“稻姐姐做過瓣膜修複手術,心肺功能本身就偏弱,這一點,蘇枋同學知曉嗎?”
“……”蘇枋一時沒接上話來。
榆井見狀,點頭道:“看樣子是知道了。那極有可能就是梶哥執意分手的導火索,也是梶哥至今不和稻姐姐複合的原因所在——梶哥害怕自己有一天重蹈覆轍,在失控的狀态下要了稻姐姐的命。”
稻垣和梶不複合,很多人都不理解,榆井能理解。因為梶不夠勇敢,他疲于和心裡的怪物争鬥,更害怕失手傷害最重要的人,因而選擇逃避。可一年後的現下,梶已比那時成熟許多了,稻垣也回到了正東風鎮,她仍然默許梶留在她身邊——稻垣都沒有害怕,梶卻始終不敢下定決心。
在榆井的視野裡,梶已經沒法實現他在英仙座流星雨中許下的心願了。
而蘇枋——
榆井望着蘇枋,眼神堅定而溫柔:“換成蘇枋同學,我想是沒問題的。”
“榆君指什麼?”蘇枋不解。
“我希望稻姐姐幸福快樂,那是我向夏夜中,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許下的願望。”
榆井衷心希望有朝一日,有一個人能将稻垣眼中深藏的憂愁霧雨徹底吹散,她将不再殚精竭慮,不必謹小慎微,想愛誰都能得到,那去哪兒都能自由。
“梶哥做不到的事,蘇枋同學能做到,因為蘇枋同學是我師父!我會支持你的。”榆井握拳,不知是在給誰加油打氣。
“非要說在梶哥之後,還有誰可能實現我的願望,我相信可靠又溫柔的蘇枋同學一定可以!”
傍晚去車站接稻垣時,櫻之前的想法就被徹底推翻了——稻垣身邊果然不能少人,輪班上崗非常有必要。
“喲,好久不見啊,稻垣。”
剛出閘口就被堵了,稻垣看清來人,臉上表情頃刻間抹得幹幹淨淨,變成一張刻薄的白紙:“哪位?沒事讓讓。”
她往旁邊挪了一個身位就想直接從棪堂旁側繞過去。
棪堂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放過她,笑嘻嘻地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裝不認識就有點沒意思了吧。我是聽說你回鎮上了,特意打聽了好久你的動線和時間表啊。”
“少跟我裝熟。”稻垣眼皮都不擡,“放手。”
棪堂一用力将她拉扯到近前,幽深的眼底溢出沉沉殺氣,話裡帶着怪笑,又顯出幾分咬牙切齒:“不放你能把我怎麼樣?”
稻垣剛想擡腿踹他,隻見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扣住了棪堂的手腕。
“棪堂,松開。”
“啊,櫻?”棪堂一扭頭,立刻松手,笑容滿面地湊過去,“你怎麼來車站?好巧啊,我是想順便去找你聊聊天的,沒想到直接碰到了,省了我好多力氣啊。”
櫻沒搭茬,看稻垣:“你認識他?”
稻垣的表情巋然不動,平靜地别過臉:“不認識。”
棪堂拖長了調子:“别這麼無情嘛,稻垣——當年我們可是受了你不少照顧啊。”
稻垣不響,就裝聽不見,側了側身,不動聲色地退半步躲到了櫻的身後。
棪堂眨了眨眼,看櫻把她擋得嚴嚴實實,明顯是不打算讓開,一下子就回過味兒來了:“櫻,難不成,現在稻垣歸你管?”
櫻有點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認下這個說法顯然理所應當:“是啊,至少今天是歸我管。”
棪堂一聽頓時來勁了:“喂喂喂,櫻,你是一點不知道啊,這個女人,心髒得要命,做事手段可下作了;至于為人嘛,就算看在這張臉的份上也很難讓人誇得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