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本就是一臉疲憊,聽到她的話,心底下意識湧起一股厭煩,瞬間蹙眉拒絕。
“不行,你不要得寸進尺。”
給她煎藥端碗,他也就認了,可怎麼還得親手喂她喝藥呢,能讓顧家公子喂兩口藥的人,到目前也隻有生病時的顧太師,那可是他尊貴威嚴的母親,柳銳又是什麼人,怎麼能和他母親比?
柳銳瞄一眼他臉上的神情,理直氣壯又面不改色:“這怎麼能叫得寸進尺,我可是差點就要死的人,身體正虛着呢,手上沒力氣再正常不過,外面那些重病的病人,哪個不是由人伺候着喂藥喝下去的。”
顧清知道她說的有理,臉色便也愈發難看,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怼,隻幽幽盯着她看,抿唇不語,柳銳看出他心裡不樂意,縮在被子裡若有似無地輕嗤一聲,言語敲打他道:“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你非要把他找來,又硬要鎖門,我可不會受傷,你要是不肯喂,我就不喝了,我不喝藥,傷好不了,老念和包子知道了的話…”
“夠了!你少威脅我,我都要聽膩了。”顧清有些生氣地制止她,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能和病人吵架,他深呼吸幾口氣,把到嘴的憤怒給咽回去,随後冷下臉坐床邊,低垂着頭輕聲說:“坐起身,我喂你喝。”
不管如何,這結果倒很合柳銳的心意,她挑了個松軟的枕頭放在背後,神态悠悠地看着顧清的一舉一動,他伸手去端藥時,袖子下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白皙如玉,順着手腕移目,便是一雙漂亮的手,指節纖細,指尖是藕粉色。
山寨裡的山匪們無人有這樣的手,因此柳銳的目光便在他指尖多停留會,忽而問他:“你指腹怎麼了?”
他右手食指的指腹上有一處鮮紅的血泡,顧清發覺她在看自己的手,下意識感到厭煩,語氣淡淡:“剛剛碰到藥罐時燙的。”
“疼麼。”
“你少管我,問些不痛不癢的東西有什麼意義。”
柳銳将目光收回來:“藥還燙着,我不想喝,你把它放下吧。”她擔心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片刻後又多加一句:“興許等它不燙的時候,我手上的力氣也恢複不少了,用不着你喂,你敷完藥就去休息吧。”
聽到不用他喂藥,顧清明顯松口氣,有些不确定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柳銳有些恹恹地躺下身,枕着枕頭側卧背對着他,片刻後才又囑咐道:“床頭矮櫃裡有藥膏,你拿去塗在手指上。”
身後一點動靜也沒有,柳銳轉過頭,才發現顧清早在她說完話後就立刻放下藥碗走了,都沒多停留。
柳銳瞬間不悅,一手端碗将藥一飲而盡。
難喝死了,苦的要命。
“…懶得管你,反正血泡也不是長在我手上。”
顧清這一走,房間裡便全然寂靜無聲,柳銳閑得無聊,翻出來把刀在手上玩了會,玩得正起勁的時候,房門外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柳銳迅速收好刀,一頭倒在枕頭上緊緊閉眼,看起來已是酣然入睡的模樣。
那人進了屋站了好一會,才匆匆走到柳銳床前,毫無顧忌地搖搖她肩膀。
“大當家的,是我,你别裝睡了,我早知道你通過運氣把劣質迷情香的餘度排出體外了,那一口帶毒的血吐出來,你身體現在啥毛病都沒有。”
包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柳銳這才睜開眼睛,笑了一聲:“老念告訴你了。”
“那可不,你可差點把她吓壞了,她說她看見你滿嘴血的倒在那,心都涼一半。”包子盤腿坐她床邊,指了指自己:“你把我也吓個夠嗆,下次可不許這麼來了,你想唬你那小美人,可别把我們也帶上,寨子裡多少人靠着你養活呢,聽見你出事,一個個魂都沒了。”
“這可不是什麼一招鮮吃遍天,哪還會有下次。”柳銳活動活動酸乏的脖頸,問她:“你來找我,為的什麼事?”
“是念姐要我來找你的,還是那件事,柳峰醒了,老念把她捆進了地窖,但她什麼都不肯說,我們也不敢對她動刑,就等着你呢。”
“你稍等。”
話畢,柳銳起身下床,輕手輕腳推窗往外看。
屋外的陽光尚好,并不算太冷,顧清頭一次做煎藥這樣繁瑣的事,現下是真的累了,趴在院裡的石桌上小睡,睡顔恬靜,沒有看向柳銳時的冰冷厭惡,其實柳銳的房間裡也有供人小憩的躺椅,然而他現在隻要有的選,就不肯和她共處一室,甯可獨自坐外頭休息。
不過他睡着時的模樣恬靜又美好,沒有面對柳銳時的冰冷和厭惡,柳銳看了一會,最終合上窗,轉頭道:“别驚着他了,我們走暗道。”
包子聞言點點頭,将她牆角和人一般高的木櫃推開,牆後瞬時出現一道暗門,這門裡隻有一條垂向地面的麻繩,地底有個黑黢黢的小洞,不算大,隻允許一人通過。
柳銳和包子輕車熟路地抓着麻繩一躍而下,一前一後跨入洞穴裡,走了沒多久,兩邊的石壁上便出現了火苗微弱的燭燈,由鐵欄杆圈起的一牢籠逐漸顯露出來,像地底的兇獸,鐵欄杆上挂着不少瘆人的刑具,洞裡彌漫着發黴與血腥的味道,淡似煙霧,揮之不去。
這是龍頭寨的地窖,平日裡用來關押犯錯的山匪,遇險時,則是山匪們逃生的通道,這地窖隻有兩道門,一道在寨中樹林裡,另一道則在柳銳的暗門之下,這寨中最駭人的地方,隻有管事們才有資格使用,尋常的山匪隻要不犯錯,那一輩子都沒機會知道地窖裡長什麼樣。
老念早已站在一間牢籠外,嚴肅地看着裡邊,這裡關的正是柳峰,她被綁在架子上動彈不得,臉上卻是一臉輕蔑和無所謂,像是在對老念表達出一個意思——你能奈我何?
“念姐兒,小時候你對我可不是這樣,每日都眼巴巴捧着,如今當慣小妹的狗,都會朝舊主龇牙咧嘴了。”
老念不理會她,看到柳銳來了立即迎上:“她正嚣張着呢。”
柳銳沒說話,倒是柳峰斜視她一眼,神色不屑:“小妹竟然還有空來管我,怎麼,你的小美人把你從床上踹下來了,不肯和你睡?”
騎馬比武這一事,已經将二人間輕如薄紙的客氣戳破,因此柳峰沒了收斂,柳銳也不惱,懶洋洋地打開籠子門:“死到臨頭還這麼嘴硬。”
“死?怎麼,你要殺了我?你看我老娘不找你算賬!你是她撿的,我才是親生的。”
“血濃于水又怎樣,阿娘還是把寨子給我了,沒給你。”柳銳一眼掃過挂着的一排刑具,“姐姐,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到底是誰如此迅速地将我的事情彙報給了你,你隻要如實招來,我能保證你安然無恙地離開寨子。”
是誰暗中将剪子塞進她給顧清的喜服裡,又是誰将寨子裡發生的事全部彙報給柳峰,讓她第二天上門謀害柳銳。
柳峰笑了笑:“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否則你撬不開我的嘴,不過我可提醒你,我身上若有用刑的痕迹,隻怕阿娘從此就要跟你生出嫌隙了。”
“少拿老寨主壓大當家,整個寨子誰不知道現在誰做主?”
包子的怒氣先被點燃了,眼裡全是火星子,像是下一刻就要進去打架,柳銳立即出聲制止:“包子,我審她就行,你去地窖外透透氣。”
柳銳的吩咐,包子沒法拒絕,她隻能瞪着柳峰,兇狠地做個抹脖子的動作,随後才邁步離開,待她走了,柳銳才閑庭信步地圍着柳峰繞一圈:“包子不是和咱兩一起長大的,我也算給你面子,不讓她看見你接下來的醜态。”
“哦,鞭子,棍棒,還是熱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