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遲意感覺他好像有話要對她說。
何雲煦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她聯系不上你,很着急。再不讓她見你,她會報警來抓我。”
遲意迷糊,“是誰呀?”
“許若淩。”這幾天,何雲煦的手機簡直要被打爆了。但是他無暇顧及她,那是另一種麻煩。
遲意想起來了,驚訝道:“她是我小時候的朋友,後來她被别的親人接走了。”
“是嗎?”何雲煦不太清楚她們之間的事情,“但是你們現在的關系依舊很好,你得和她見一面。”
遲意有點不願意,但還是說“好”。在她心裡,那已經是有點淡忘的朋友了。但她知道如果不和她見面,可能會給他造成麻煩。
何雲煦:“那明天下午讓你們見面吧。”
遲意很聽話地點點頭。
何雲煦繼續說:“今天下午我得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讓護工陪着你可以嗎?”
她一愣,然後用力搖頭:“不要!”
那天晚上過後,遲意每晚都纏着和他一起睡。她說自己怕黑,一個人還會做噩夢,要他在旁邊才行。
她一個人會害怕,何雲煦在這方面又是可有可無的态度,就一直由着她。可是他也确實沒有辦法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在病房裡,有一些事情是隻能他自己出面去做的。
何雲煦耐心地講道理:“我出去是為了掙錢,掙來錢才能給你治病、買東西。”
對哦,遲意一下沒有了堅持的底氣,她知道掙錢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他為了她,這些天好像也一直沒有出去工作過。不工作的話,他們甚至會吃不上飯,她肯定給他造成了很多麻煩。
她的心情突然變得很沮喪,覺得自己做了很多錯事。
“是你熟悉的護工,别害怕,有事情給我打電話就行。”何雲煦覺得讓她一個人睡一晚沒什麼問題,而且照顧她的人很多,也不缺他一個。她現在隻是情感上很需要他。
“嗯。”她低聲應道,可頭還是微微眩暈,整個人緊張兮兮,“那個壞人,他會找到我嗎?”
“不會,别怕。”大概是因為看不見東西的緣故,神經格外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格外在意,何雲煦說,“這裡安保系統很好,一般人是進不來的。”
聽見他笃定的聲音,遲意覺得稍微好了一點,點了點頭。
她暗自下決心,以後要少給他添麻煩。
下午。
遲意需要輸兩瓶會滴很久很久的藥,何雲煦看着護士把針管固定好,又給護工叮囑了幾句話,确認一切都沒什麼問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她躺在病床上,聽了一會兒播客,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醒過來,眼前能看見淺淺一層光,她不确定是日光還是燈光,于是試探性地出聲:“阿姨,現在有沒有到晚上?”
護工陳芸說:“太陽快落山了。你要不要吃晚飯?”
遲意想了想說:“吃。”
陳芸去把在小廚房裡保溫的晚飯端出來,仔細地擺在她身前的小桌上。然後看着她正在輸液的手背,問:“小意,你不方便,我喂你吃吧?”
“不用。”遲意眼睛上面敷藥的紗布早就取了下來,也恢複了一點,視野中,餐盒的輪廓朦朦胧胧,隔着一堆交錯疊亂的光圈。
她借着恢複好的些微光感,撿着起湯勺,磕磕絆絆地把一頓飯吃完。
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的時間,如同被無限延長的黃昏。
吃過了飯,遲意擺弄了一會兒手機,最後索然無味地丢到了一邊,眼睫低垂,手端正地放在身前,安靜地靠在床上,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
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護工在心底暗暗訝異。
雖然大部分事情都是何雲煦親力親為,但也有他顧及不到的地方,她常常在旁邊搭手。平常遲意可以說極為依賴他,他離開太久她就跟孩子一樣大吵大鬧,但是等他真離開了,她又獨立得過分,真是看不懂。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雨聲淅淅瀝瀝敲打在窗戶上面。
遲意躲在被子裡面,好像感到疼痛一樣,張唇咬住被角,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恐怖。恐怖。
濕哒哒的空氣中,胸腔裡的某些東西也像雨一樣往下落,占據心髒的縫隙。
一道雷聲轟下來,室内随之亮如白晝。
遲意驚惶地撩起了被子,赤着腳翻身下床,然後被床邊的椅子絆倒,跌倒到了地上。
“怎麼回事!遲小姐!”陳芸聽見動靜,急匆匆地開了燈,快步過去扶她,“你怎麼突然下床了?”
遲意瞪着一雙發紅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好半天,才動着嘴唇說:“……噩夢。”
“原來是這樣。”陳芸見她好像沒有摔傷,松了一口氣,将人扶到床上,“你真是吓死我了,來,我扶你回床上。”
遲意重新回到床上,直直地瞪着眼前的虛空。
陳芸喊來了值班的護士,聽說她摔着了,他們又給她做了一遍檢查,确認沒事之後才走。
外面瓢潑大雨,雨聲震耳,将室内和室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遲意一動不動,陳芸坐到床邊安慰她道:“做了什麼噩夢,這麼害怕,講給阿姨我聽聽?噩夢講出來就不會害怕了……”
遲意僵硬地轉向她,好半天才開口:“……阿姨,您有孩子了吧?”
“我有一個閨女。”她以為遲意是夢見自己的孩子出事了,于是出聲寬慰了幾句。
遲意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固執地問,“如果有一天她出意外不在了,您會選擇再生一個嗎?”
陳芸面露遲疑,不過還是說:“會吧。”
“為什麼?這很不公平吧,死去的那個人同時失去了生命和父母的愛。”她繼續追問。
雖然不明白她問這話的用意,但是畢竟是雇主,她想了想,繼續說:“因為失去孩子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一個家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會需要一個新生命重新填補上去。而且我不覺得死去的孩子會失去父母,是父母失去了孩子啊……”
“原來是這樣……”遲意伸出手指按了按跳動的太陽穴,聲音清晰又冷靜,“阿姨,您去休息吧,今晚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陳芸擔心地看着她,總覺得她這一刻好像格外脆弱陰郁。但是遲意顯然也不會和她再多說什麼,她隻好關上了燈,先去休息。
同時想,今晚這麼大的雨還真是可怕,希望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天就晴了。
*
早晨,毛毛細細的雨。
何雲煦怕遲意醒來找他,趕緊回來。等到病房的時候,卻發現遲意已經醒了,正在衛生間裡面洗手。
何雲煦大步走上前,嚴聲道:“你在幹什麼!醫生允許你下床了嗎!”
遲意面無表情地看過去,還沒說什麼,陳芸先解釋,“今早醫生說簡單走走沒問題。”
“是嗎?”他托住她的膝窩,一把将人抱起來,跨步走出衛生間,“這裡面地滑,萬一你摔着了怎麼辦?”
陳芸心虛了看向别處。
遲意總算對他說了今早的第一句話,“你忙完了?”
“嗯,我還給你帶了早飯。”何雲煦的神情柔和了下來,把她放回床上,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問,“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
“很好哦。”
“那就好。”何雲煦一邊說,一邊打開保溫袋,把飯盒擺出來。熱騰騰的水汽冒了出來,整個房間充斥着油潤的香氣。
他熟稔地舀了一勺粥,放到唇邊吹了吹,送到她嘴邊。
遲意說:“我自己吃。”
“你自己怎麼吃?”他微微歎氣,心想怎麼就隔一晚又跟她生疏起來,“你都看不見。”
“早就能看見了一點了。”她解釋。
“有功夫說這麼多話,不如多吃點。”何雲煦把粥送進她嘴裡,堵住她的話。
遲意嘴巴一動,把粥咽下去,才慢慢說:“何雲煦,下次不要往我的粥裡加魚肉了。”
何雲煦整個人一僵,手上的勺子“啪”掉進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