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休息日,從醫院出來以後,何雲煦沒有直接開車回家,而是帶遲意去超市采購。
遲意的購物欲很低。
不同于童年時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長大後報複性消費滿足自己的群體,遲意對任何東西都興趣缺缺,也極少外出采購自己所需要的用品。
她更習慣網購。
可能是因為家庭條件較差,她嘗不出菲力牛排和西冷牛排之間的差别,品味不了不同種類的紅酒,多貴的海鮮隻能在舌尖留下一樣的冷腥味。
所以當何雲煦站在貨架前來來回回比較時,她隻是默默地旁觀。
何雲煦苦惱地轉頭問她:“你更喜歡哪個部分的肉?牛裡脊還是牛小排?”
遲意:“都買,放冰箱。”
何雲煦恍然大悟:“你說得對。”
然後拿起把四盒牛排堆在已經壘得很高的購物車裡。
購物車裡已經塞滿了各種花花綠綠的零食包裝袋——家庭共享裝。
她第一次知道竟然有人這麼大了還愛吃薯片餅幹跳跳糖。
遲意觑了一眼購物車,提醒:“還需要買什麼嗎?裡面的應該夠吃一個月了。”
何雲煦摸了摸下巴,“去看看海鮮區吧。”
他想起來什麼一般問:“你不吃海鮮,是因為過敏嗎?”
“不是,腥。”
何雲煦撸起袖子,興緻勃勃道:“我一直堅信,沒有不好吃的食材,隻有做不好的廚子。說不定我做的你會喜歡!”
遲意嘴角艱難牽動了一下,對他的自信持保留态度。
海鮮區的地面瓷磚都是波紋海洋藍,一進去就聞到一股股鹹鹹的海腥味。
門口玻璃水缸裡遊着密密麻麻的小魚,在燈光之下,散發着晶瑩的光芒,體内的骨骼都一清二楚。
遲意不自覺地停住腳步。
在海鮮區銷售觀賞魚?
何雲煦注意到她視線黏在巨型魚缸裡面小魚上,掌住她的後腦問:“想養魚嗎?”
“不想。”她搖頭。
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何雲煦興緻勃勃地撸起袖子,要去撈魚。
“你不養我養,來都來了。”
遲意哽住,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如果随便養養,就别買了。”
“我是負責的男人,你放心啦!”
遲意放心不下,看他像看一個随心所欲的熊孩子。
“到時候我不會幫你養的。”
“沒關系,我一個人也能對它們負責。”
何雲煦已經接過商家遞過來魚網和魚缸。
遲意還站在原地,盯着魚缸裡活潑遊動的小魚。
她曾經擁有過一條小金魚。
媽媽帶她去菜市場買菜,她卻不懂事,站在賣魚的車子旁不肯離開。
媽媽說:你養幾天就會死,不要買這個!
但是她實在太想要了,于是哭出聲央求。
攤主也在一旁看着勸說:不貴的,買一條吧!
媽媽拽住她的手,拉不動,臉色很難看。有一些行人圍聚過來,最後媽媽還是掏錢買給她了。
她拎着袋子裡的小魚,攥在手心裡沒走幾步,媽媽大概覺得丢了面子,忽然奪過來,一把摔在了地上。
袋子裡的清水帶着紅色金魚湧了出來,小金魚在青色石磚上撲騰跳動。
她的手被媽媽緊緊抓着,很疼。
她一直在回頭看那條小魚,看它在行人的鞋邊掙紮、跳動、奄奄一息。
然後有一雙白皙細嫩的小手将小金魚捧起來,撿起破開的袋子,瘦小的身體飛奔着向她跑過去。
那副畫面定格在心頭,讓遲意心裡湧起一陣很疼痛的感覺。
過分刺目的燈光讓她眼前的景象變得有些眩暈,視野之内的一切都仿佛活物一般,扭曲、解構、重組。
她眨眨眼,試圖擺脫視野變化,慢慢偏過頭,看向何雲煦,認為他一定養不好小魚。
何雲煦正專注地注視着魚缸裡的孔雀魚,拉了拉她問道:“你喜歡什麼顔色?”
遲意漠不關心:“随便你。”
“好吧,那我就随便撈了。”何雲煦撈了幾條看起來很健壯的魚。
店主順便推銷了一波魚缸、溪流沙和過濾器。
何雲煦留了地址,讓對方送貨上門。
他拎着小魚,指着前面道:“買一條鲫魚回去燒湯吧。”
遲意頓時壓起眉。
這人怎麼這樣,又吃魚,又把魚當寵物。
出了購物中心,遲意一手拎寵物魚,一手拎剛被處理好的鲫魚,跟在何雲煦的後面。
他把包裹塞進後備箱,擦了擦汗道:“呀,這次竟然不知不覺地買了這麼多。”
遲意靜靜地站在旁邊,即便袋子系得很緊,她仍然能感受到鲫魚潮濕的肉腥和血腥隐隐滲透出來,讓她陣陣反胃。
何雲煦關上了後備箱,遲意的眼睛蓦然睜大,伸直手将死魚遞到他面前。
“抱歉,差點忘記了。”
何雲煦接過來,重新打開後備箱,裝進去。
坐進副駕駛,遲意冷冷說:“我身上都是味道。”
“對不起。”何雲煦眼巴巴看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錯,“我以為可以讓你拿,畢竟你沒有反對。”
“我隻是不想、一手拎觀賞魚一手拎死魚。”
遲意眼神煩悶地看向窗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莫名生起氣,說到底,隻是拎個東西而已。
“嗯,我記住了。”何雲煦輕聲說,“覺得不舒服的話,下次可以提前告訴我。”
他太善解人意了,遲意反倒察覺到自己的罪惡,愈發沉默,手指勾緊冰冰涼涼的水袋,小魚晃晃悠悠地遊。
車窗外面灰雲堆疊,是個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