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已習慣了這座宮殿的黑暗,她數過太多日子了,黑夜,白日,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
一年又一年。
長久的年月,治好了她的恐懼,卻依然留下了她的傷口。
她的孩子不會再來,可她的腹部卻留下了永久的傷。
她和影幾乎不說話,說話也隻是偶爾卷耳自己開口。
今夜她開口道:“皇上,最近很忙是嗎。”
說葉尋溪忙,是因為跟着葉尋溪的影偶爾也有一兩日天亮才至......
且脈脈拿給她的吃食,遞給她的藥物,日益減少了很多,而到了如今,隻能勉強維持生活。
還是真的......已經忘記她了。
忘記她這個人,和她需要日日用藥的腹部。
說忘不是不可能,三年了......她和葉尋溪,已三年未見了。
而每當她提起葉尋溪,影好似總會沉默半晌,在門外輕輕歎氣,她聽不真切。
她如今能真切的,就是知道葉尋溪有多少名妃子。
有名分的,整整二十二。
除了雨燕殿,葉尋溪不曾踏足過,他納了二十二名妃子。
更莫提,他那些高樓荒唐事。
卷耳慢慢撫上自己窟窿下的腹部,她知道影不會回答她,所以她極少問,更極少開口。
可是她想問,她快要不信了,快要不信那個人了。
太......久了。
這裡太......靜了,太像南宮那個......死人堆了。
太......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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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尋溪今日早早來了永康宮請安,老妖婆沒空搭理他,而是一直在房内梳妝。
小宇子跟在身後低聲道:“皇上,給太皇太後的藥,已然被太醫呈上去了。”
葉尋溪輕輕點了頭,冷冷的注視着前方的宮殿,此藥名為“煥顔”,可有保人一日青春容顔的功效,可後果便是更加蒼老。
是他的太醫薦的此藥方,太皇太後那邊也自然查得出來此藥後遺症。
可她還是會用。
黑影衛查到,太皇太後當年在入宮前,曾與一男子交好,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馬,又都家境相當,一位家中主商,一位為官,兩家長輩亦口頭許下過婚約,隻是那會兒成朝内外禍亂,最後邱家為了鞏固地位,最終把那時的太皇太後許給了成朝開國皇帝。
而那位曾有婚約的男子,便自此後經營家族産業,在日後太子成洲幕争奪皇位時,邱家出力,這男子亦出了不少銀錢。
這位男子,便是如今,太皇太後的錢袋依仗。他當永康宮,還有軍隊中邱家流水似的花銷哪來?竟都是這人所出。
這些年裡,他們一個是商貿巨子,一個是權傾天下的皇太後。
他們彼此支持,數年卻從未再見一面,也沒有過一絲糾纏不清,就連給太後的錢,也是先入國庫,再層層挪到永康宮。
是以這麼多年,黑影衛都無從查起。
也自然,正因為多年不見,太皇太後自要“盛裝”出席。
而葉尋溪,過了今日,他要讓她,到最後一刻,都隻能看見自己最醜陋的模樣。
片刻,葉尋溪回頭看向小宇子:“悄悄進正殿,今日她宮中不會有那麼多侍衛。”
約莫兩個時辰後,葉尋溪和小宇子在永康宮正殿的角落,透過屏簾邊緣,看到了前來的友人。
此人是一位長相儒雅的中年商人,約莫四十來歲,他自進殿就緊緊盯着前方,半晌才磕頭行禮。
而上方之人,正是太皇太後和邱嬷嬷,太皇太後難得的沒帶帽簾,全數露出的臉龐,比之昔日蒼老衰敗的樣子,似乎完全變了個人。
并非很美,但是眼神柔和,五官小巧,在厚重的妝容下,皮膚也不再松垮耷拉,遠遠看去與“常人”無異。
小宇子看的有些愣,葉尋溪瞟到太皇太後身邊的邱嬷嬷,似乎也變得年輕許多。
她也用了藥?——
那名中年男子被賜了座,廳内靜默半晌,他開口道:“多年不見,太皇太後是否......安好舒心。”
太皇太後先是端着的,聽聞這句,微微動容,想立即回答,卻還是慢慢道:“哀家很好。”
她頓了片刻道:“聽聞你兒子去年剛娶新婦。”
“是......勞太皇太後挂心。”
“你我之間,自是......”
她又頓了片刻,一點也不似往日的牙尖嘴利,點頭道:“挺好,挺好的。”
那名男子道:“阿秋......也可好?”
阿秋是太皇太後身邊的邱嬷嬷,自出生便沒有名字,隻随着邱姓,“阿秋”大概是兒時的小名,而太皇太後,名叫邱知落。
邱嬷嬷趕緊點頭,卻又似乎輕輕搖了搖頭,她想上前一步,卻隻是低下了頭。
而那位男子,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目光也深深低垂下,再沒看過邱嬷嬷一眼。
他們三人在廳内聚首,葉尋溪察了片刻,與小宇子離去了。
待回到青魚殿,小宇子道:“皇上,如何處置此人。”
葉尋溪淡淡道:“盯着他拿出赈災款。”
而後補充道:“留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