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步回到青魚殿内,走向了正殿的金座,那裡還放着今日的奏章。
因着身體原因,他已許久沒理政事,很多事早已被太皇太後代勞。
葉尋溪坐上那座金疙瘩,翻開近日的幾本。
除了災情,便是前線戰事,要麼便是......
百姓起義。
吃不飽飯,自然要起義。
皇帝不管,自然要起義。
他看着那些起義名冊,有種莊稼的農民,有各地的小吏,有武林門派的人士,也有......江湖散俠。
他幾乎怔怔的看着那一行字。
那上面的二人......
那上面熟悉的地名......
是......是他的二師兄,和七師兄。
是巍峨山......他朝夕相伴數載的師兄。
小宇子看出他神情有異,忙問道:“皇上?”
他以為他心已經夠硬,無動于衷百姓,無動于衷......百姓。
良久,葉尋溪淡下聲道:“這封折子......太皇太後可過目了。”
小宇子皺眉回道:“過目了,連旨意都下發了,隻等明日送往地方。”
“是何......旨意。”
葉尋溪聽見自己聲音變得有些異常尖銳。
小宇子看了看那封起義名冊,雖不知為何,但還是如實答道:“凡名冊上人,誅九族。”
很過了幾個片刻。
葉尋溪才聽見外界的聲音。
小宇子急切的臉在身前,葉尋溪慢慢找回五感,卻又那麼天旋地轉。
他希望自己此刻,聾了,也瞎了。
他呆坐在金黃寶座上,待到夕陽西下,待到宮燈燃起了第一盞,天邊餘晖全數落下。
他提起筆,語氣平常的對小宇子道:“這些人自罪大惡極,然,禍不及三代,九族未免太過,就——”
他慢慢頓了一頓:“夷三族即可,太皇太後那,朕自會請示。”
“皇上......可您如今......”
“傳旨吧......”
以他能力,所能做,僅有此。
以他能力,他無任何能力。
葉尋溪放下筆,仍然看着他所熟悉的名字,以及那些他不熟悉的名字。
長久的,長久的,閉上了眼。
-
一月不到,太皇太後宮中已然虐殺了大批宮人。
自上月,那位同窗友人突然暴斃,太皇太後便發了性,日日在宮中發癫發狂,活活虐殺宮人——包括壽公公。
他死狀凄慘,末了是小宇子找人替他裣屍裝棺。
宮中謠言四起,都傳太皇太後瘋了,她當然瘋了。
可作為孫兒的成起潤——葉尋溪還是要盡孝道。
他日日去永康宮服侍湯藥,順便日日看着她那張越來越蒼老的臉。
他每日都想說,有了錢,前朝,民間,都安分許多。
他每日都想提,戰場上邱家戰死了多少魂。
可他每日,卻一言不發。
太皇太後失去了這些,他又得到什麼。
太醫告訴他,他情毒已深,要救治,需要廢一身修為。
他這一身武功,自進了宮,就荒于修煉,可他這一身武功,還待日後離宮撿起,回山裡賠罪,也得與......與卷耳共回他和她的家鄉。
他還配麼。
還配和卷耳在一起嗎。
情毒。
他染了多少女子,才中毒此深。
手上又染多少人的血。
師父會原諒他嗎?師兄會原諒他嗎......
他還......離得開這座皇城嗎?
-
今晚葉尋溪并沒如願見到太皇太後,永康宮走水了。
熊熊烈火,宛如妖魔。
燒的房屋亂塌,枝木噼裡啪啦,宮中幾乎人人都趕來救火,太皇太後倒被救出來了,安置在永康宮最偏遠,未被火勢波及的佛堂處。
人群雜亂,小宇子披了件鬥篷在葉尋溪身上,細聲道:“皇上當心,注意火勢。”
葉尋溪道:“這火如何燒起來的。”
永康宮不是尋常宮宇,和青魚殿一樣,都用了上好的防火木料,更别提還燃起如此大火。
小宇子低聲道:“安插的暗哨回禀,是太皇太後自個兒燒的。”
“她想尋死?”
葉尋溪問完立馬又否定:“絕不可能!”
如此狠辣之人,怎會尋死——
他唯一深信的是,太皇太後就算死,也會拉下他。
小宇子道:“興許那位好友死了,太皇太後傷心欲......”
葉尋溪打斷了他:“不妥......恐會生變,小宇子,先随朕離開......”
他話将将出口,烈烈大火前的衆宮仆中沖出一人身影,小宇子立刻大喊道:“黑影衛何在!有刺客!”
平日黑影衛都是緊跟葉尋溪左右,可如今宮人雜亂,大多黑影衛又忙着救火。
饒是葉尋溪自己,有心想躲,卻因火勢太大,局面又随着這刺客一人出現太亂,到底是被猛然抓着,劃傷了手臂。
而後葉尋溪一掌打退了她。
刺客是邱嬷嬷。
她眼神瘋狂,笑的凄厲,蒼老的臉龐在“煥顔”摧殘下看着可怖。
來不及再多問,她努力從地面爬起身,此時周遭侍衛們早已整裝待發,刀刀劍劍對着她,立在葉尋溪身前。
她卻轉身朝着火海,投身一躍,發出一陣鬼魅般的慘叫。
終究,歸于寂靜。
小宇子連忙起身查看他傷口,傷口極小,應是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