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大,屋頂滴滴答答,開始落在屏風處,門腳處,而後是她的發髻,衣裳裙擺處。
最後卷耳眼前模糊一片,她依舊跪的筆直,含情在一旁,手裡緊緊握着傘,也靜靜看着她,卷耳聽見她輕輕喚了一聲:“娘娘......”
可回答含情的隻有雨聲,隻有靜谧,隻有滴滴答答,也隻有青魚殿内傳來的陣陣輕踱。
她知道,是葉尋溪的聲音,很多個雪夜時分,殿内殿外總是他們二人,她若仔細,便分得出他的腳步聲,輕快矯健,帶着一身雪氣,亦帶着少年意氣。
朝她,朝自己奔馳而來。
而如今,她細細聽來,怕隻剩憤怒,悲恨了吧——
卷耳閉上眼,任由雨滴沖洗着她,沖刷着她。
這一刻,恩寵與否,是死還是活。
青魚殿的殿門在兩刻鐘後開啟,此時天空也下起了瓢潑大雨。
門應景而開,出來的是葉尋溪身邊那位名叫“影”的黑影衛。
他看着卷耳,沒有多餘動作,隻是關上門,而後走近道:“皇上有旨,屬下送娘娘回宮,都雲殿内一幹宮人押下,等候審判,娘娘這段日子自在殿内,靜心思過。”
思過,她何止是過,她犯了天大的罪。
卷耳微微擡眼,看清了身前這位黑衣衛影的面容,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眉目帶着肅殺之氣,眼神如沉木,看的人心裡發寒,可自己如今有什麼好寒,她已得罪了天底下最不該得罪的人。
她不想走,可聖旨已下,再跪也是枉然,再如何跪,葉尋溪也不想見她。
她跟随影,慢慢起身,含情在下一刻被侍衛帶走,依次的,都雲殿的人想必都會被帶走,這也算是......葉尋溪給她的懲罰。
她不擔心葉尋溪會傷害這些宮中人,他不會——
而她自己......怕再無翻身之日。
卷耳踉踉跄跄起來,才走幾步,小宇子已經上前替他們撐了傘,卷耳已經握不動傘了,她甚至覺得這青魚殿到都雲殿這短短距離,她也走不了......
走不動。
影舉起傘,撐在了前面,而後他們離開了青魚殿。
這段路比她想象中要長,影保持着跟她同樣的步子,那一把傘亦全部傾斜在她周身。
卷耳開了口,嗓音低啞:“我會死嗎?”
影腳步微頓,淅淅瀝瀝的雨中,卷耳又道:“皇上會殺我嗎?還是......”
她繼續:“還是他會派你來殺我。”
雨還是那麼大,她和影繼續走。
影道:“皇上并未讓屬下對娘娘做任何不利的行為,皇上隻是讓屬下送娘娘回宮。”
“是嗎......”
影道:“下雨了。”
“下......雨了。”
卷耳喃喃,神情也終于松弛了下來,他還是不舍得......不舍得她淋雨......看來......她賭對了,賭葉尋溪對她目前的喜歡,賭幾年前,那成朝太子進宮第一夜,她雨夜見他那一面。
她知道那個流落在民間多年的太子殿下,那個傻兮兮在雨夜裡想逃的太子殿下,除了會喜歡上她,至少也到最後,一切遮不住的時候。
不會殺她。
回到都雲殿時,天空已經晴朗起來,殿内也已空空無一人,大門上的宮鎖也沒了,仿若這是一座無人看管,自生自滅的宮宇。
就這樣,大門敞着,沒人進去,沒人看顧。
明明在不久前,真的在不久前——還在幾個時辰前,這兒還那麼熱鬧,還那麼門庭若市。
影颔首一躬:“娘娘自便,屬下告退。”
卷耳看着他周身被淋濕的黑裳。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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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覺回到這座熟悉,卻了無生氣的宮殿裡,離開時的水晶葡萄還泡在井裡,被雨水打的蔫成一團,看來是等不到有人吃它了,等不到有人。
她默了默,回了内殿。
葉尋溪的旨意隻是帶走人,殿内東西都一應俱全。
夏日也不冷,卷耳換了衣裳,回寝屋躺下,天色越來越暗,她沒有點蠟燭,她有點想看一看天上的月亮。
可是不遂人願,又下起了雨,越來越,越來越大,沒有月亮,沒有月亮了。
她此刻突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