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洲幕見他是一月以後的事,時節秋風四起,天空也泛起了灰蒙。
葉尋溪跟着宮人來到皇城一處僻靜,可以說廢迹了,原來皇城裡還有如此地方,他真的被關的太久了,眼裡隻有東宮,和東宮窗戶遙望到的那些宮殿。
而這裡跟宮裡其他一座座金子壘起來的宮殿完全不一樣,周遭荒涼,矗立在眼前的更是一座普通的宮殿,破敗,老舊,看着比他巍峨山的兔圈還年代久遠,但到底是一座宮殿,很大......更荒涼。
大殿緊緊叩鎖着門,而成洲幕就立在殿門不遠處,身後有許多宮奴,儀仗,顯然是剛剛才下朝,聽到身後動靜,他沒回頭,隻使了人去敲門。
門很久很久才應聲開起,期間成洲幕跟他沒任何交流,葉尋溪也一直沒做聲。
良久,門開了,很粗重的開門聲,像是很久沒被人打開過,葉尋溪聞聲擡頭,裡面開了後,外面還有一把鎖,前去敲門的宮人見裡面來了人,也趕忙打開外面的鎖。
接着從門内走出一個三十上下,打扮素雅,穿着打扮跟百姓一樣,隻不過頭頂梳個宮奴發髻的女子,她對成洲幕淡淡俯了俯身,姿态恭敬,卻眼角都未曾瞥一眼皇帝,随後轉開在人群掃了一眼,看見了他。
成洲幕此時也開了口:“随她進去。”
很冰冷的聲音,和他雨夜的眼神一般。
葉尋溪皺起眉:“......我?”
他默了片刻,還是提步跟了上去,随後是宮門緊緊關閉的聲音,和成洲幕一行人儀仗很快離去的聲音。
走的當真......毫無猶豫,葉尋溪隻得繼續跟上去。
殿裡有深深的小道,依然破敗,不堪,一連走幾步,那宮女都未跟他講話,隻在他進門時,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隻微動,看不出情緒。
他隻好沉默跟着。
曲至幽徑處,他腳步一頓,是聞到了......花香,很清,很淡,卻一股接着一股,接着葉尋溪看見了真正的仙境。
這兒并不破敗,而是異常美麗,花牆簇滿了整個宮牆,一簇簇,一束束,滿牆盛放,他突然明白皇城的仙境差什麼了,不是他巍峨山的仙氣,是凡間的花束——
是他入皇城!竟未見過一朵花?
他恍然大悟又覺荒謬至極,難不成是他沒逛過皇城幾處,也沒去過皇帝的花園,隻整日被關在東宮,才在皇城沒見過什麼花?
倒是......永康宮見了不少王八。
見他腳步微停,那名宮女淡淡道:“我家娘娘喜花草。”
“你家——娘娘?”
她卻是沒再答,而一路上有這些花,葉尋溪也有事可做,這看那瞧,這時節的花還開的這般好,跟巍峨山漫山遍野花花草草的春日一樣。
他竟也難得的,這許多日子,嘴角似春日一般揚起來。
再往下走,葉尋溪看到了許多自給自足的玩意兒,院裡有藥湯罐,有柴火垛,有葡萄架,還有田,田裡種了菜,他還看到田邊一紮漂亮的秋千。
這廢棄宮殿裡——竟别有洞天。
而晃悠悠坐秋千上——正望着他的那個女人,葉尋溪腳步徹底停住。
她白皙的面孔上方生了一雙盛水的月牙眼,淡淡的弧度,極好看,而這雙眼笑起來一定更美。
恍然間,他覺得他見過的,她笑着的模樣。
是......是......
竟是他自己的模樣!
“像!像那個賤女人!”
太後的話一下炸響在葉尋溪耳邊,葉尋溪猛然怔住,但他隻呆愣了片刻,轉而便恢複了神色。
像麼?世間誰都可說,誰與誰像,各人感官不同罷了,饒是太後,模糊了看,放歪了看,年輕了看,不仔細看,也是和成洲幕容顔相似的。
至于他——
的确,他少時在巍峨山悶頭學典籍時,素來不是學識淵博的料,腦袋埋在書裡看師兄們争相傳閱,飛來飛去的紙條,隻留出額發和眼,一雙印着明眸眉飛色舞的眼哪怕淡淡一笑,就明顯的被師父叫起來解釋古文含義。
這樣無奈的日子,一直待他稍大一兩歲,眉梢眼角褪去稚氣,再怎麼笑都無妨,自裝的淡淡定定,自此才沒被逮着去了。
他這樣徑自思索着,目光仍是盯着她,反應過來這樣不好,畢竟是女子,趕緊低頭,又想了想,再擡起頭,又看着她。
這次應該算打量,以證他心中猜測。
這女子雖看着年輕,但也梳着婦女發髻,打扮雖平常,卻仍舊姿容不減,眼角已有了些歲月留下的痕迹,遮不住的卻是她通身的氣度,而在這種地方,還能擁有如此氣度,見了這所謂的“太子”——他大緻知曉對岸人的身份。
“我家娘娘喜花草。”
冷宮,花草,娘娘——
那個女人也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淡淡的,月牙形的眼始終沒什麼波動,仿若這雙含笑的眼睛,生來便不會笑。
而葉尋溪心裡自是明白,她是誰,如此氣度,如此居所。
娘娘,皇後娘娘,成起潤的母親,徐氏。
難怪,難怪他一進來,成洲幕就走的如此不加思索,毫無留念。
原是......冷宮廢後,徐夭夭。
民間傳聞,真的不可盡信,原來......她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