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朝如今的皇帝名叫成洲幕,是先帝那朝的七皇子,出身顯赫,自小由邱氏——也就是罰他跪的太後......如今在小宇子的證詞下,也不好說是誕育還是收養。
葉尋溪覺得小宇子說的應當是對的,成洲幕的确并非邱氏親生,他記得幾日前的夜雨時分,遙遙一見,那帝王臉上不符合年歲,氣場的俊美——
和再美麗百倍都趕不上的太後......實是不符。
但無論是否是親生,也無關相貌,七皇子自小便為人冷靜睿智,機敏肯學,據說寒冬臘月天不亮已經在溫書了,從而一直都頗受恩寵,是衆皇子中佼佼者,後來在邱氏一族輔助下,順理成章成了太子,自然,邱氏後來也在太子挾持......扶持下,權勢滔天。
他被冊立太子時,娶了自己的太子妃——也就是成起潤親娘,當年的冷宮廢後,徐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位徐家幺女是徐氏的掌上明珠,徐氏一族世代為官,代代清流,還全都是文官,因樹大根深,族人繁盛,主要沒有實權,讨曆任皇帝喜歡,一直都用不着涉黨争,也不拉幫結派,在朝中從來也威望頗高。
兒女也皆生的一副好相貌,男兒郎女兒君風采明豔皇城,好也好在此,可惜也可惜在此,徐氏整個家族,男兒郎無一人參軍,若真勇起來,成朝第一權臣現今真不一定落在邱家。
徐氏一族曾承諾過,國家若危難,徐家兒郎亦不求軍隊一官一銜,隻當奮勇殺敵,馬革裹屍,意思便是打架我上,做武官不行,也當真是坦蕩蕩的清流了——
也難怪樹大根深這麼多年。
但徐家比之清流之譽更為出名的是他們徐家家訓,徐家兒郎,不允納妾,徐家女兒嫁人,自随歡喜。
導緻皇城中無數待嫁閨女削尖了腦袋想嫁入徐家,試想想,不提門楣,就提人才,隻要沒有大的戰亂,夫君不上戰場,還不納妾,省了太多心。
女子一生本是不易,若嫁過去擔憂受怕,還得無休止争寵内鬥,這過的是什麼日子——
饒是葉尋溪自己娘親,就連他那一村之長的爹為了公務下個鄉淌條河都得擔憂的一晚上點燈不睡......等回後才睡很多囫囵。
可見女子不易......
這些皇城中的女子大多生來富貴,嫁入的也是富貴人家,免不了一些規矩,體面上的折難,也是不易,所以徐家真的是百年好樹。
至于徐家小幺女——
徐夭夭是喜歡七殿下的,還應當非常喜歡,就連民間傳聞裡都有徐夭夭如何如何偷看七殿下,如何如何制造和他偶遇的民間故事話本小冊子,美人追更美的美人故事總是看不夠的。
可過程并不那麼美好,七殿下深居簡出養在宮中,倆人幾乎未曾碰過面,搞的最後徐夭夭為了一見,又如何如何把自己日夜精心種出的花草,想着法往宮中送去,一宮的花草,隻為着七殿下屋中能有幸有上一兩盆。
徐家幺女自小愛擺弄花草,閨中無事,倒養出了名堂,種出的花是連坊間都争搶買的名品,為了七殿下,她種過一宮的花。
如果說徐夭夭是凡間的“花仙子”,那麼七殿下一定是天上不喜花草的神仙,因着他——從未有過回應。
故事是美好的,然而故事又是單方面的,關于“曆盡千辛”在一起,成朝後來的帝後,民間傳聞不似從前歌舞喧天,反而隻有寥寥幾句了,因為沒什麼可傳。
嫁是嫁了,可成洲幕不愛她,後來的滅族,幽禁,廢後,一一所證,事實永遠沒有傳聞動聽,沒有情的傳聞故事不值得津津樂道。
唯一有所争議的便是,這門親事是成洲幕自己求來的。
無論從何種蛛絲馬迹,亦或是成洲幕本人的冷淡性子,他跟徐夭夭都未曾有過旁的,多的,深的交集,哪怕徐夭夭主動的那好多次。
百姓們就算想添都添不下去。
一緻結果隻能是,成洲幕是為着徐家百年清譽門楣,為他的登基之路更加平坦。
後世也不必多加考證,成洲幕全證了,成洲幕娶了她之後,也娶了别人,為了别人廢掉她,最後連他們的孩子也丢了。
更别提剜骨之痛,徐氏,三族,全夷。
當然,也有笃信帝後有情,否則怎三族死盡,太子和皇後仍在,太子這麼多年依然是太子。
各執已見,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的津津樂道。
正是因為此事鬧的太大,殺族廢後,加上這十來年到處搜尋太子,民間更嚷的沸沸揚揚,葉尋溪才如此了解他們的這段愛恨情怨。
而現而今,不知是不是報應,成洲幕無論寵幸多少宮妃,都生不出孩子,如今人至中年,三宮六院,隻得兩個兒子,一個找不到,一個,是瘸子。
一位皇帝想必是很忙的,特别是一位喜女色的皇帝,葉尋溪沒忘記,相見第一夜,便撞見了這名“老子”......和角落梳着宮妃發髻,衣裳幾乎裸露的女子。
葉尋溪對那名女子印象很深,興許雨夜那晚所有的都太深刻,那些黑衣暗衛,那些錦衣黃服,那些青磚琉瓦,也記得那被遺忘在宮角的女子身影。
記得她輕紗下藏着的半張容顔,即便看不清......他也知道,一定十分美好,記得她單薄的身子,記得......
也興許......是自己沒見過幾個女子罷。
他頓了一頓......覺得非禮勿視,哪怕是回憶,腦子裡到底沒再繼續。
他想見皇帝的消息放出去數日,依舊沒有回信......
這太子果真無權無勢,帝後有情的說法是有鬼......
這些天裡,葉尋溪也一直不怎麼敢睡,除了腿疼,還有别的。
他等了幾日,确定太後暫時不會召見他,偷偷在東宮燒了些紙錢,給那名被他殺死的侍衛。
紙錢是他讓小宇子想法弄來的,小宇子害怕,紙錢弄的不多,燒過一陣,便沒了。
其實,他不知那名侍衛的名字,也不知,他到底死沒死,隻是小宇子同他說了,在太後宮殿當差的人,沒幾人活的長久,小宇子還顫顫抖抖地讓他,不必内疚。
不必内疚麼,葉尋溪腿疼的無法回答:“你捅人一刀你不内疚啊。”
他也無法欺騙自己,那人其實還活着,可能......還活着。
而愧疚也是無用,即便現在燒紙,都無法多燒些,這在宮中是不允的。
葉尋溪在火光中默默閉眼,許諾每年都會替他燒紙,哪怕他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敢知道......等他回小漁村了,買很多紙錢,好期盼新魂舊鬼,鬼鬼不落空,沒人搶他,這樣便不虧了他。
真是......十分的......抱歉,葉尋溪深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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