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唯甯回府後,果真從頭細細回想起與白洛的過往點滴,一時間難辨情懷與虛實。靜坐深思良久,回神時書櫃禮品擺件恰入眼簾。她不禁行至木櫃子前,眼神匆匆掃過藍綠繩結等諸般禮品,最後直直落在了一方精緻繡帕上。她拿起細看帕上踏上鵲橋的女子,思緒回溯七夕月夜,滿腦便都是一巧笑倩兮的女子,她頑皮天真的眉梢、她多情靈動的嘴角、她稚氣小巧的指尖……她一繡一刺都如此專注用心,難怪即使平日不常事作女紅,仍走針流暢,不見一絲歪斜;配色考究,無一抹雜色。唯甯本以為那日夜宴人事繁雜,不曾注意到白洛種種,可一回想才發現她的一颦一笑竟早已渾然落入自己目中,寂然镌刻心底。
思緒萬千,唯甯不禁微微皺起了眉,指尖輕輕摩挲着手帕。觸到的接近底緣時,竟有似有微紋隐約斷續了絲滑。唯甯詫異地反複撫摩幾番,确認有針線痕迹,即刻撐着帕子拿到燈台下細瞧。
燭火搖曳間,她終于辨清了“盈盈一水間”後半句倉促隐蔽的繡字:“脈脈不得語。”明滅昏暗中的文字竟覺無比光耀,亮得刺眼;正如一些沉默不語,靜得轟鳴。
白洛未語,在自己與言楚翊相認時;她沉默,在唯家父母規令男女婚配後;她躲閃,在與伊思言府同席的晚宴上……因為含情,所以沉默。唯甯終于明白此前緣何感覺隐隐别扭,正是白洛眼底那偶然透出的深情和她面上的漠然之反差,一種炙熱的冷漠。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的兄長會如何?唯府的家規該如何?自己和白洛有能如何?沒想到,真相了然的一刻,竟也是迷茫陡增的開始……
一番思而不得讓一向果決的唯甯忽然變得不知所措,慣常的單刀直入也化作了畏縮逃避。好在近來因時有動蕩,學堂不時放假;白洛也相當默契配合,常以身體不适等各類理由告假,所以照面時候甚少,免去了許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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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京城四邊屢有叛軍起義,京郊已是酣戰幾場。有無名雜軍趁亂混入京城,動辄燒傷搶掠。百姓深受其害,皆腹诽此等做派,定是有外寇勾連方有,民怨四起卻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索性入夥了打雜搶燒一派,打得一手好秋風,一時間竟有官匪難辨之勢。
是日,慕辰因加固院牆、門窗事宜,行至唯甯廂房前。唯甯多日停學,以為他此番前來又是為教她防身之術,便到院中迎上。慕辰說明來因,和唯甯一同打發泥瓦匠勘測了一番。其後,那幾人告退,回去預備所需磚土泥瓦之物。
慕辰囑咐了唯甯幾句留心安危之類的,便也準備離開。
“長兄可能抽空再來我處閑話一二?”唯甯說道。
唯甯一向不喜他人進自己廂房,連父母亦是如此,此番卻主動相邀;況且,兄妹二人皆寡言,叙話也是極少。慕辰深覺意外,随即安排了身邊奴仆先行檢測他處,自己轉回身來随唯甯進了廂房。
二人一落座,便是意料中的滿屋沉默。唯甯先開口,“我平日不愛茶水,更是少有來客,長兄想喝點什麼?”
“哈哈,那要看你這有什麼了。”慕辰也不願開篇即劇終,配合溫起氣氛。
“自然是白水,我還可勉為其難地為你加一二分蜜糖。”知道慕辰也非扭捏計較之人,唯甯也索性多費心飲食之事了。
“那便不為難你了吧,白水即可。”慕辰随性答道,“不過,你屋内實在是過于簡樸了些,一無花飾,二無焚香,三無婢女小厮,四無茶水點心。說這是我的廂房,也有人能信。”
“人多口雜,物多擾心。此番多清心自在。”唯甯解釋道。
“也有道理,你自在便好。”慕辰應道。
“長兄,有件事,我思忖數日了,現實在難解,便想向你請教一二。”唯甯不善寒暄,到底還是生硬開始了正題,也是盡力了。
“但說無妨。”
“你說若是真心愛慕同性當如何?”
慕辰驚詫,“莫非你?”
“若真是我呢?”
慕辰見唯甯面上正色,忙起身掩上了門窗。
“我這屋應是極安全的,不必擔心。”唯甯見其動作,不禁解釋道。
“如今非常時期,院中來往生人多,還是要留心。”慕辰囑咐。
“嗯,我注意。你且說,我若是真心愛慕女子,你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