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着算盤的掌櫃見眼前的兩位少年似是一道而來,關系也親近,便順勢一問:“二位打尖還是住店?”
“住一晚。”梁肅對行程早有打算,随手從懷中取出幾許銀兩,擱到了櫃案上。
“好好好。”掌櫃的連聲應好,忙不疊撈過銀兩,對這出手利落的少年也甚是奉承:“就是這上房啊有些緊俏,不知二位……”
他看看宋知斐罷,又看看梁肅,殷勤的笑意裡滿是探詢。
二人略作思量,幾乎同時開口——
宋知斐:“一間。”
梁肅:“兩間。”
聲音一出,兩人齊齊轉頭對視了一眼。
對上女孩那有些意外的目光時,少年神色一頓,旋即,又默然錯開了視線,清寒的面上難得有些低沉。
掌櫃的幹聲笑了笑,看得出他們是不曾商量好:“這……”
二人抿了抿唇,幾乎未多猶豫,又同時改了口風:
宋知斐:“兩間。”
梁肅:“一間。”
兩道眼神再度交彙在一處,梁肅僵然片刻,牽了下唇,也不知是笑,還是笑不出。
宋知斐倒是被引得禁不住噗嗤一聲,尚未察覺少年的異樣,隻問:“你是想住一間還是兩間?”
她本以為,梁肅是不喜有人叨擾,厭夠了先前同她囿于一處,故而才提出想住兩間房。
可誰知,他轉口竟又改了主意,是為了遷就她,還是為了省下花銷呢?
“我……”少年欲言又止,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怎麼都感覺不對。
呵,怎麼倒來問他。
不應是這位宋小姐要好生想一想,他們該住一間還是兩間麼?
“好了好了,二位莫要再争,都是重情俠義之客。”掌櫃的笑着打斷,終于有機會讪讪道,“其實我想說的是,額,本店上房隻餘一間,二位……要麼将就一晚?”
三人面面相觑,一時竟是無言。
最終當然還是住下了。
将就一晚便将就一晚,總比夜宿街頭要來得強。
更何況淋了雨,衣衫濕寒,有個能沐浴祛寒的地方才是最好不過的。
梁肅同宋知斐一前一後上樓進了屋,可許是先前那旖旎一瞥的緣故,房門“咔哒”一聲合上後,那日的玉影雪色竟像豔鬼纏身似的,不由自主就襲上了他的腦海。
女孩背影纖薄,長發被素巾高高绾起,一截嫩白玉頸便這樣毫無遮掩地露于衣襟之上,似皎皎細雪般,醒目而又晃得亮眼。
就連隐隐飄來的那抹竹香,此刻也不再清心安神,反倒萦得人心煩意亂,呼吸緊澀,渾身不自在。
他停伫在原地,幾乎是下意識的,又立即背手推開了門。
呼嘯的寒氣頃刻湧入,沖散了那抹令人煩躁的竹香,也令對面正準備沏盞熱茶的女孩動作一頓,不解地擡起杏眸望向他,“怎麼了?”
“……”少年對上她的視線,默然一陣,終還是看向了别處,聲音低低的,别有些反常,“我出去轉轉。”
晚夜寒涼,清冽的風打在臉上,很快便鑽入肌髓,令人兜頭清醒。
他瘋了麼?
怎麼想都覺荒誕的少年頓下腳步,冷然自嘲了一聲。
不過是意外看到了一眼,竟會一直心煩意亂到現在。
梁肅按了按額心,深吸了口氣,緩自步下樓梯,看着堂間人來人往的行客,忽然不知自己而今到底在做些什麼。
原本他伺機出逃,是為了甩開皇城的紛争,去看看漠北的嘉雁嶺究竟是何等風光,竟堪葬他父兄二人的忠骨。
結果現在,倒成了她雇來的貼身護衛。
少年面色冷冷,别有些煩悶,不經意間便走到了樓下。炊房已燒好了熱水,奈何後院實在奔忙,梁肅也不指望那腳不沾地的跑堂小厮能幫上什麼,水開後便兀自提了一桶水正待上樓。
可沒走幾步後,他又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起了手中的水桶。
姑娘家……沐浴都要多少水?
他微凝了下眉,不是很清楚,但當年母妃尚在世時,他倒是曾見過下人進進出出換過不少水,一應用具也甚是繁多。
思量了片刻後,少年終是從懷中掏了些銀錢,再度折回炊房,又默默多提了一桶。
那小厮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瞧這位貴客舉手投足氣度不凡,便也跑來殷勤地推捧了兩句:
“現在像郎君這般體恤的可不多見了啊!哎郎君!上好的香葉也看一看吧,都是剛運來的時興貨!”
提水而去的梁肅漠然不聞,心道誰沐浴還要那般麻煩。
可這念頭方從腦海閃過,少年便不知想到了誰,又冷笑了一聲,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了那小厮,沉凝的眉宇間難得動了幾分心思:
“什麼東西?拿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