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水源一直滋潤着他,口口聲聲說着期待自己長大,到頭來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去死嗎?
他所忍受的惡意,他所喜愛的善意,他所渴求的愛意,都不過是令他下潛至深度七的養分?
他隻是一頭被豢養的羔羊,隻為成熟後任祂宰殺取用?
下潛至深度七後,他會失去自我,他将不再是“諾缇”,隻是支撐這顆星球運行的深淵的一部分法則而已。
事實鋪陳在他面前,他卻不想接受。
他不禁攢緊拳頭,指甲摳進掌心,突如其來的刺痛令他回神一陣,低頭便看見自己的肌膚下流淌的并非鮮血,而是污泥。
這是腐化?
他已經明白了真相,名為“腐化”的機制為了掩蓋這殘酷的真相開始更先一步侵蝕他的存在。
蟲王意識到他的異變,厲聲警告道:“個體,諾缇,惰性損耗率驟升,在腐化前許下願望,該計劃失敗後将再無應對末日的方案。”
“諾缇,我是愛你的,我不想失去你,諾缇……”耶撒萊恩的語氣近乎卑微。
太吵了。
諾缇沾滿污泥的手撫上心口,想要感受自己的心跳,那處的鼓動卻像是一顆即将發芽的種子。
“我到底該怎麼做?”諾缇迷惘地喃喃自語。
“蟲王不死,祂會一直虐殺骸族,直到我下潛至深度七。”
“蟲王死亡,祂會成為深淵的養分,讓我下潛至深度七。”
“耶茲,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諾缇忽然覺得,他可能再也無法一頭紮入那個雪夜。
他有太多不想放下的東西,他有太多牽挂的人和事,他有絕對不想放手的愛意。
究竟許下什麼樣的願望才能挽救一切也能允許他存有私心?
這樣的願望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蟲王看出他的迷惘,催促道:“許下願望,諾缇。”
耶撒萊恩嗓音沙啞,哀求道:“不要許願,親愛的。”
諾缇嗫嚅着嘴唇:“我……”
“諾缇,不夠純粹的願望隻會令情況變得更糟,如果真要許願,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這是小艾的聲音。
小艾從耶撒萊恩的神國裡出來了。
諾缇猶豫的片刻,蟲王再度邁出步伐。
“誓死守衛同胞!”
“反抗蟲王暴政!”
來自骸族們的聲音如驚雷般炸在諾缇耳畔。
諾缇擡眼,阿庇斯城門外已經擠滿了骸族,他們來自不同綱目,大部分是狩獵隊隊員,有的隻是普通民衆,連盔甲都破破爛爛的。領頭的正是那隻金毛犬人,米萊爾,他帶領着同胞們拿起武器,擋在其他同胞面前,試圖阻止蟲王。
蟲王見狀,隻是冷笑:“補給确認,實驗再開。”
蟲王根本沒有将他們的反抗放在眼裡,對祂而言,隻是實驗耗材的補給到了,祂馬上要對狩獵隊下手。
“已經沒有時間了,小艾……”諾缇噙着哭腔,卻又無能為力,“我不想再失去大家的心意,明明大家……”
大家也該被善待,被愛着的。
“我來争取時間。”
話音落定的那一刻,“死亡”重臨了這片大地之上。
代稱日暮,真名艾伊希斯,“樂園”的雙子神之一在這一刻于阿庇斯神降。
如黃昏般殷紅的紅發在空中飄逸而下,他身着一席素白長袍,身後張開了雪白羽翼,赤足懸停在空中,近乎透明的瞳眸不帶一絲情感,睥睨着底下不完全的生命體。
“諾缇,我會賜予你的腐化死亡。”
祂揮了揮手,他手中的污泥如雪花般消融,從傷痕中淌下的是溫熱的鮮血。
“蟲嗣,我會賜予你們的死亡安息。”
祂雙手合十,蟲嗣們的遺骸分解成了點點星光,彙聚成了新的粒子的軌迹。
“蟲王,我會賜予你的機能死亡。”
祂豎起手掌,蟲王身體一僵,難以置信地望向祂。
“這違反了規則,日暮。”蟲王咬牙說出最後一句話,身體便開始了分解,像是曆經風沙的石頭般開始開裂,内部精密運轉的儀器也迅速生鏽,化作了一堆破銅爛鐵。
蟲王隕落,深淵内卻沒有出現暴動。
因為小艾奪取了祂的“命名”權柄。
蓦然間,天亮了。
阿庇斯從未有過如此燦爛的白天,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卻對上一顆破開天光的巨型眼珠。
直徑目測在一百六十米,虬曲的血絲,深邃的眼瞳,瞳孔一縮一放,視線始終聚焦于那帶來死亡的天使身上。
在小艾發動自身權柄的那一刻,與其互為半身的晨星便察覺到了祂的存在。
“再見,諾缇。”
小艾沖他告别,輕輕扇動羽翼飛向那顆猩紅的瞳孔。
在祂的兄長降下懲罰之前,祂沖着他微微彎起嘴角,和晨星一同消失在了蒼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