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新娘在等待，逐漸失去了耐心。

可惜時候未到。

呼喚祂的聲音被呼嘯而過的火藥蓋過，本是誕生于戰争的武器，卻在為短暫的和平喝彩，絢爛的火光将夜空燙出星河。

耶撒萊恩伫立于蒸汽瓦特高聳入雲的煙囪之上，朝那驚擾夜色靜谧的不速之客伸出了手，收放之間，指尖輕撚了一顆滾燙的火星，祂将其放在鮮豔紅嫩的舌尖之上，滋滋作響，很快便順着捏造出來的食道滑入深淵腹中。

帶着嗆味的黑煙從唇邊飄出，耶撒萊恩模仿着人吞咽的動作，喉結随之滾動，眼珠卻似液體般快要從眼眶中滑落。

這時，人們的歡呼聲蓋過了煙花。

舊民們聚集于露天會場，為新的科學之星慶賀，維薩裡·凡踱步走到了主席台上，開始了他的宣講。

直到最近百年，人類才鼓起研究污染的勇氣，維薩裡·凡的課題研究，僅僅觸及了皮毛，但也足以引來先驅者的注目。

哒——哒——

祂聽到了腳步聲，比空氣輕，比雲彩重。

粒子在清唱，歌頌人類的曆史，演奏宏大的管弦樂，低音處如槍管轟鳴，高音處似文明嘶吼，時而輕盈，時而沉重，卻始終向前推進。

祂看見了通往神國的螺旋階梯。

嘴角咧開，微笑綻放，祂敞開雙臂，向後仰去，腳尖輕踮，放棄立足之處，墜入雲霧之中，前往對方的神國。

先驅者，最初一批從深淵中走出的舊民，也是現如今唯一一位下潛到深度七的正神。

抵達先驅者神國的那一刻，耶撒萊恩便舍棄了人的皮囊，纏有銀色紋路的觸手們如信徒般簇擁着祂，魚鳍般的寬大觸須拂開附近的霧氣，視線所及之處盡是屬于舊時代的造物。

采用鋼筋水泥鑄就的機械叢林，無視重力法則捏造的高樓大廈，無人的都市，閃爍的路燈，清冷的街道，本應埋葬在舊時代的造物，就算再度複現也依然死氣沉沉。

天生的深淵造物新奇地看着這陌生的一切，腰間的觸須如水滴般墜入身後颀長的影子，湧向了四面八方。

轟的一聲，這都市活了過來。

所有緊閉的窗戶在刹那間展開，露出内裡黝黑的炮管，锃亮的彈頭，輕微的電流聲劃過耳畔，刹那間，無數枚導彈齊齊發射，卷起熊熊烈焰，拖着長長尾煙，朝耶撒萊恩呼嘯而來。

耶撒萊恩所在之地瞬間化作一片火海，火焰和濃煙沖天而起，爆炸一環接着一環，熱浪一節高過一節，巨大的沖擊撼動了整座都市，地面震顫，建築坍塌，硝煙彌漫。

“有趣。”觸須抵住掉下的鋼筋，觸腕隔開熱辣的火舌，耶撒萊恩仍然站在原地，完好無損，祂舔了舔嘴角，輕笑着對這道前菜做出了點評。

主菜上得比祂預想的快。

意識到威脅尚未消除，人工合成的電子音在下一秒響徹了整個都市。

“十。”

“九。”

“八。”

倒計時？

倒計時中隐隐藏着金屬摩擦的聲響，耶撒萊恩仰起頭，看見漆黑的天幕緩緩拉開，更大，更強，更宏偉的“彈頭”正矗立于比整座都市還大的發射台中，宛若鏡像世界。

“七。”

“六。”

“五。”

發射台的底部迸射出無數白煙，金屬制成的龐然大物已然蓄勢待發，耶撒萊恩的視線勾勒着它的存在，彈頭尖銳光滑，主體銀白壯觀，線條流暢精簡，凝結着舊時代人類科技的輝光。

“四。”

“三。”

“二。”

“點火。”

火焰引爆了白煙，産生了足夠的推力，發射場在微微震顫，“子彈”終于上膛，伴随着前所未有的轟鳴聲，它騰空而起，逐步攀升，裹着熾熱的烈焰，卷起奔騰的煙霧，撞向邪神及祂所在的都市，尾焰在夜幕中劃過一道炫目的軌迹。

先驅者的神國淹沒在一片火海中，充斥着燃料與金屬的味道，先前的鋼鐵都市已然化作一片廢墟。

火光所及，黑影仍在。

先驅者遲遲未顯露真神，隻是默默注視。

享用過前菜與主菜的耶撒萊恩見自己還未被趕下餐桌，很快明白了對方的神國構造，笑道：“一旦感知到敵意便自動釋禦敵的攻擊系統？有趣。不過，這不是敵意，這隻是單純的食欲，剛剛我隻是好奇味道，您的，還有您的造物。”

觸手們從犄角旮旯湧出，紛紛回到了耶撒萊恩身下的影子之中。

祂們帶回來的味道令耶撒萊恩微微挑眉，反問對方：“不敬？呵呵，人類會對食物感到敬畏嗎？”

觸手們指出了對方的所在，祂們高高托起了祂，令祂足以與對方平視，哪怕眼前隻是一片虛無。

“原來如此，你更希望我用人類的禮節與你交談，真是不好意思，因為你本身并沒有發散出一般人類的味道，讓我産生了誤會。”耶撒萊恩的失禮點到為止，祂收回了本源形态，再度藏進了那副黑發黑眸的青年皮囊之下，祂沖前方空無一物的場所微微鞠躬，“初次見面，最初的舊民，我名為耶撒萊恩，天生的深淵造物，滿溢欲望之胎。”

禮貌的問候，誠摯的自白，最重要的是，真名的透露。

終于，祂看見了雲霧的軌迹，似将墨水潑灑上了白紙，粒子執筆描繪，朦胧輪廓初現，幾許墨水染出飄逸短發，星點重筆勾出清秀面容，色彩已褪，白眸輕眨，情緒早淡，薄唇微啟：“先驅者，艾希爾，三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