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李慕白自己也沒帶什麼希望了,畢竟這些天來她感受的太多,心裡已經沒什麼波瀾了。
雲開霧修長的指節在桌上一扣一合,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眼神深邃得發亮,他沉吟一會兒道,“那好,我們開誠布公合作一點。接下來我問問題,你回答,如果有重複的問題也請你認真回答不想回答的就跳過,但我希望你不想回答的問題最好無限接近于零……不管怎麼樣,總好比過不開口說話一整天耗在這裡的好,是吧?”
無限接近于零?哼!李慕白在心裡嗤笑一聲,卻還是給他面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好”,雲開霧拿起一張稿紙,瞟了一眼後看她。
“我想,你被認為有殺人的動機的理由很充分吧!因為包括你的三個舍友在内,再加上其他的同學,她們或多或少都有欺負過你,搞各種各樣的小動作,還放出你曾經被強迫過的消息……我想,像你這樣注重名譽的人,即使是犯了一點小錯誤也會想要彌補的人,你怕人知道的話,肯定會做些什麼補救的,那麼,我想知道,對此你做了什麼?”
雲開霧的聲音低沉又有穿透力,李慕白看着他纖薄的兩片嘴唇一動一動,聲波好聽的像海浪一樣穿透耳壁,說起強迫那個刺耳字眼的時候一點也沒不好意思,就那麼自然地說着。
李慕白的唇動了動,似乎一開始就受到沖擊似的,沒有開口,雲開霧耐心地等着,沒有絲毫催促的意味。
而後過了一會,李慕白似乎終于想好怎麼開口了。
“我沒有對她們做什麼,我隻是避開了,難道逃避也錯了嗎?”李慕白冷冷地道。
“NO,”,雲開霧晃了晃他的食指,“我沒說你錯了,隻是逃避是軟弱的人才有的行為。可在我看來,你是個心性堅定,像樹根,海洋一樣深沉有主見的人,講實在點的話,你就是隻壁虎,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自斷尾巴的那種,所以你才不會任人擺布”
雲開霧非常笃定地說着,眼神并沒有避開,反而直直地注視着她。
“你從小生活在底層,因為聰明,才可以學雜費全免在那所高等學校讀書,可你和他們格格不入”
“雖然你很自立自強,但她們有的是市政高官,企業家,教育家出身的名門,習慣了頤指氣使,有意無意地奚落别人,對她們來說也沒什麼,可難道這樣自傲的你不會生氣嗎?”
“這一次也是,如果不是有那個男人的血液,你會被扔進監獄……而現在的情況是,即使有那個男人的血液,案件沒有任何進展的話,你也會被扔進監獄”
雲開霧猶如地獄裡的邪羅,聲音低低卻帶着一股高高在上地語氣說着,是為了讓李慕白看清現實,卻也很讓人感覺到絕望。
“難道你說這個的原因,就是為了讓我慶幸我現在還沒被扔進監獄嗎?”,李慕白挑眉冷淡道,聲音因為沒有水的滋潤很是嘶啞。
“我17歲了,不是16歲,我知道如果我做了什麼,沒有任何法律來保護我這個成年人的;3月7号之前我還未滿成年,在那之前我沒做的事情,為什麼我偏偏要放在我成年的那一天淩晨來做呢?”
李慕白舔了舔幹涸得滲出血絲的嘴唇冷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說的那些特質,是随便套在任何一個人貧窮的人身上都可以體現放大縮小的特質;而如果我真的隐藏得那麼深的人,那麼絕對不會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
雲開霧低頭輕笑,“所以這又回到了原點。我們沒辦法證明你是殺人兇手,但你也沒辦法證明你不是;很不幸的是,監控錄像裡,我們往前延長了調查,除了你,和她們,沒有人進入過307宿舍,就連陽台也沒有”
雲開霧漫不經心地賞玩手中的愛派筆,一點也不像着急破案的樣子。
“這種情況,按照西國法律可以當庭釋放,不過在這裡……呵呵”
李慕白知道他這是給自己好看呢!不像其他人的謾罵侮辱,他隻是讓你覺得被忽視的渺小無力,來告誡你對他說話的态度不要那麼咄咄逼人。
是啊,他們,他們,他們就像是在岸上的另一半世界,而現在她一個人在即将沉沒的孤島這邊,理應由他們決定要不要搭一塊木闆給她。
她怎麼就真的以為他們之間是平等的,真的以為他會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耐心地問,還要幫自己洗刷冤屈呢?
畢竟雲開霧雖然一直笑着,但絕不像他表面上那樣的好相與的。
李慕白閉了下眼睛,把眼中的濕潤擠了回去,長出一口氣,然後努力開始回憶。
“我記不太清楚,很多情況下我隻會在當時想着怎麼解決問題,一旦過去了我就不再管了,所以有些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也有些混亂——這點我想先說明白,免得你說我騙你……”
“呵,短見女人的生存之道”,Perry嘲諷了一句,李慕白很想反駁一句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她們七個是經常在一起的”
李慕白啟唇說了一句,見他們都在傾聽她的話,然後端正了一下坐姿繼續道。
“嗯……那七個人裡,杜夢雅,馬文瑜,戴玉彥,周未微是住其他宿舍的,李如蘭,莫陽雪,陳可,我們同一間宿舍”
“我和她們的生活很不一樣,而且我跨了級好不容易才上了這麼好的學院,追求的東西,無論從年齡、生活,還是精神層面來說都很難逾越,和理解對方。不過你說的對,她們是看不起我,當然我也看不上她們”
李慕白低垂着頭,看雲開霧不像别的警探那樣隻問她承不承認殺人,心裡也多了一絲期待,所以也盡量把她記得的那些描述得詳細一些,以防錯漏。
“至于她們為什麼會針對我的原因,可能都是因為我的錯”,李慕白低頭,也有些不太确定。
“我記得是大二下學期吧,考試完放假的那天,她們特地來找我去酒店吃飯,我怕出不起那麼多錢就拒絕了,但她們說不要我出錢,就隻是聚一下,這樣子之類的話,我就跟着她們去了”
“一路走去迪廳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好,直到要進包廂的時候,我看到那裡面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社會上的人就知道了不妙了——我聽人說過,她們有時會帶學妹出去,然後把她們送給一些人……”,李慕白咳了一聲,艱難地說了一個字“玩”,然後漸漸回複。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有可能錯怪她們了,但我很怕,那時看一屋子男的,我心慌得立刻就轉身跑了,她們那時都堵在我後面,攔住了我……不過我從小就幹過很多活,力氣很大,就隻是說我有事我有事地跑了出去”
“可能那件事惹怒了她們吧,我以為她們嘲諷幾句就完了,畢竟表面上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樣”
李慕白說起這個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隻不過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看得出她的眸裡夾雜的一絲恐慌的。
“剛開始還好,隻是有點小摩擦,不過我不是在打工的地方,就是在圖書館,情況也沒有加劇,就是那種還好的樣子……”
“不過,大概就是從大三那時候開始,她們經常做那些事情--我很晚回來的時候老是被絆倒,有一次還踩到了刀子,書本,衣服那些也是,有的破,有的髒——我想要繼續讀下去,就沒辦法和她們吵,但也不想理她們,唯一的辦法就隻能搬出去,所以我多找了幾份兼職賺錢”
李慕白說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是為自己想先抛棄她們,卻被搶先反抛棄一步而感到委屈似的。
“後來,我快要搬出去的時候,她們卻提前搬了出去”
“我聽說她們是一起在附近租了間大别墅的,她們七個是初中朋友,就像天生合體一樣”
“據說好像是李如蘭有了男朋友,也好像是為了吸毒方便……”
“是誰吸毒,還是一起?”
雲開霧第一次打斷李慕白問道。
李慕白皺眉思索了一會,為難道。
“我不太清楚,都有吧……因為李如蘭在她們那群人中最仗義,最像大姐大了,所以如果她有的話,那麼其他人也應該有的”
李慕白頓了頓,想了想繼續說道。
“李如蘭的爸爸是我們那兒的财務部長,和很多人都認識;杜夢雅和莫陽雪最小,像是開心果……嗯,就是小妹妹,一般什麼也不管,就别人說她們照做的那種”
“馬文瑜和戴玉彥都是校董的女兒,成績什麼的都很好,長得都很漂亮也很受歡迎,左右逢源,是她們七個人中最活泛,最能說會道的,一般有什麼事都是她們出面交涉的”
“而周未微和陳可比較内斂,不怎麼說話,但她們都會和李如蘭一起,經常為她們接下去的活動出謀劃策,周未微還好,有時還會勸阻,而陳可卻是,什麼計策都是她出……”
李慕白說到這不由地讷讷禁聲,後知後覺自己好像是在告狀似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想要引導他人和自己有一樣的想法。
看雲開霧思考得越來越沉的臉色,李慕白小心問道。
“對不起,我說得太啰嗦了嗎?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雲開霧眼睛直看向她,目光閃了閃,緊抿的唇默了一下,“沒事,你繼續”,李慕白點了點頭。
“後來她們搬出去外面住,那些話散播了出來,我也改變不了什麼,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畢業,所以就打算……”
“哪些話?”,雲開霧問。
李慕白疑惑地看他,雲開霧又重複了一遍,“哪些話散播了出來?”。
李慕白一頓,低頭,聲音沉沉,“說我被……那個”
雲開霧也不知怎麼地,看見明明很凄慘的李慕白,卻用那種那滿不在乎低沉的語氣說她被強迫的事,心裡就堵了一口氣似的悶火。
更何況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剛剛還看着她發楞了,他不由地更加惱火起來,興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劣根性吧!要是李慕白不這麼端莊明理,而像個怨婦那般,他又會不耐煩地看她了。
按道理來說他平時很有風度,也不會這麼犀利的,真是!
雲開霧坐正了下身體,咳了一聲,打算好好審問一番,卻突然眼看到李慕白低垂的頭一點一點下沉,然後一頭栽倒在刑訊椅上的桌子上。
微微皺了皺眉,雲開霧喊她起來,可李慕白一動不動,雲開霧以為她沉浸在悲傷裡不可自拔,才沒心情陪她耗呢!
就厲聲呵斥,“李慕白你給我起來!”
喊了幾聲沒有動靜,雲開霧就要起身過去查看,但他突然想起什麼還是忍住了,朝Perry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過去看看。
Perry走了過去,推了推她的身子,李慕白的腦袋就側到一邊,大大的雙眼緊閉,順着筆挺鼻梁的視線可以看到她蒼白的臉和缺水而發灰起皮的薄唇。
Perry粗魯地還要推她,那一下再推她,李慕白的頭就可能撞到堅硬的鐵桌上了。
雲開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沖了過去……
然後在3月15号淩晨,華國首都警局中心走道。
一個守警衛的老警官坐在栅欄門開關這頭,悠長的走廊亮堂堂空蕩蕩的。
窗外的月色撒照大地繁樹綠茵下一片暗沉,唯有茉莉花香緩緩流淌。
突然,走廊深處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年老的警衛擡起頭,看到一道颀長的身影抱着一個女孩從走廊那頭踏月色向出口狂奔而來。
一旁的助理護着那女孩的頭,一邊擺手大喊,“快開門!開門!”
老警衛一刹那間有些怔了,直愣愣地看着那狂奔的男人,和走廊盡頭那扇窗戶外的萬年柏葉青,竟深以為他是從畫中奔跑出來的男子。
轉眼他們就沖到了栅欄門開關這裡,那男子冷眼看着,助理急他。
“你快點開門啊!”老警衛一個激靈,鑰匙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在辦公桌下摸索。
那男子的眸色更深冽了一些,竟然退後一些,抱緊懷中的女孩,擡腳向栅欄門踹去。
還未年修的栅欄門有些松動,被劇烈的一震,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不過幾下功夫,華國首都警局的栅欄門就被大破。
冷清月色下一道飛速移動的身影行動到露天停車場的位置,而後汽車的引擎聲響起,震蕩得車身周圍的空氣泛起一股熱鐵器加速的味道。
一輛藍版威德森長款汽車像獵豹般從警察局竄了出去,急轉彎拐上高架橋上,穿梭在筆直空曠的道路上。
月色緊緊追随,唯有在林蔭的間隙才得以知曉他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