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轉瞬間,三月已過,冬月到來。
樂陽素年來都是暖冬,今年卻不知為何,飄起了雪花。
簌簌飛雪掩徑叩霜塵,天地冰寒唯枝頭白梅綻,幽香暗浮卷。
楚陌苓眉間攏雪,唇畔凍成一線,蜷縮在那臘梅下發抖,痛苦地蹙着眉,緊抿的嘴角時不時洩出幾聲壓抑不住的呻I吟。
甯克忙着擺弄易绮羅捧在心尖尖上的那幾株藥草,并未多注意這邊的動靜。
易绮羅不畏寒,一襲廣袖長袍迎風飄飄,薄雪沾衣,觀之可親,頗有幾分凍死之美感。
楚陌苓那融入寂雪又吃了風的嗓音頗讓人心疼,易绮羅卻不為所動,雪花落肩也不回應,隻站她身前,偶爾擡眼望過去揣摩幾番她的神态,随後在書卷上塗塗改改。
——無他,試藥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
風雪灌入衣袍,像是要将楚陌苓整具身體凍成冰。
今天試的藥劑量小,威力卻猛烈,此刻她五髒六腑恍若撕裂般的疼,痛得睜不開眼睛。
她覺得自己整個意識恍若水裡飄蕩的紙船,越沉越深,幾乎要被虛無掩埋了。
蓦地,她嘔出一口烏血。
易绮羅這才動了,不知往她嘴裡塞了什麼東西,止住了在楚陌苓體内亂竄的那股邪氣,将她從閻王殿又拉回了人間。
楚陌苓閉眼喘息着緩了緩,撐着身子想爬起來,卻剛才失了力,堪堪坐起身。
她靠在那枝幹上平複呼吸,不知第幾次有了劫後餘生的感覺。
風吹得發絲四散,如同蛛網般黏在她臉上。
楚陌苓擡手将淩亂發絲撥開,露出雙頰上被凍得通紅的肌膚。
她擡頭,眼睛裡映着落雪時那片鉛灰色的天空。
易绮羅找她試的都是些毒藥,通過記載楚陌苓中毒後的症狀找出需要改進的地方,在她撐不住的時候又喂給她解藥。
整整三個月,楚陌苓覺得,一般毒藥似乎都要對自己不起作用了。
或許把易绮羅放到軍中更合适些,到時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粉一撒,不用打仗直接就赢了。
她胡思亂想着,垂眼望去,雪似雲翻,風如浪湧,天地間一片蒼茫。
不知這雪還要下多久,如此紛紛揚揚,像是要将這人世間所有污濁之物盡數掩埋了。
易绮羅垂眸看她,并未想着伸手拉她一把,扯了扯嘴角,“我說楚陌苓,你還真是執着。往日來我這裡做藥人的,不過十天就被吓跑了,你能撐過三月,實在了得。”
楚陌苓勉強笑了笑,“我畢竟有求于你。”
易绮羅居高臨下睨她一眼,撇了撇嘴,“我原以為你同沈南意那厮有些不同,如今看來,倒是一樣狂妄。”
“我原話說你哄我開心了我把‘見笑’交給你,我什麼時候開心可是說不準的,你怎麼就不知道知難而退呢。”
楚陌苓伸出失去知覺的手,接了幾片飛雪。
“書中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講過‘水滴石穿’的道理,神醫總有心軟的一天。”
“你在此處我并不開心。”
易绮羅冷哼一聲,委婉地告知,“眼下我制的藥你已經試的差不多了,待永安郡主再回樂陽,你便卷鋪蓋走人吧。”
言罷,拂袖離去。
楚陌苓又緩了一陣子,扶着樹幹站起身,幫着甯克去擺弄那些奇花異草。
沈南意因一些情況去了靖北,顧初霁也回了琉雲皇城,留了人照顧她,臨走之前為她出了拿到“見笑”的法子。
楚陌苓思索一番,很快做出了決斷。
翌日。
藥王谷起了一把大火。
起因是易绮羅的屋子裡冒起煙,待到甯克發現時,從門底下流到外頭的煙霧已經拔升到天空。
室内煙霧彌漫,屋頂的梁柱崩落,甯克不要命般沖進去,抱出了昏迷不醒的易绮羅。
火勢并不算大,起因是易绮羅不小心打翻了室内的暖碳,火焰隻在後院幾間屋舍中蔓延。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熾熱的烈焰此處亂竄,貼地的火舌舔舐着附近的物件。
甯克将易绮羅安置在安全處,急急忙忙去井邊打水,一桶桶潑向起火處。
四處的積雪也突然懂事,化作細水前仆後繼,争先恐後般相繼出力。
灼熱的氣浪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易绮羅悠悠轉醒,瞳孔猛然一縮,不顧火勢盛大,光着腳就要向屋裡跑去。
甯克丢開水桶攔腰抱住她,大喊道,“姐姐!姐姐你不能進去!還着火呢!會出事的!”
易绮羅力氣比不過他,隻能胡亂踢騰,絲毫沒有平日裡的從容:“放開!你放開我!我的手劄都在裡面!”
甯克默不作聲,隻是抱得更緊,任由易绮羅拳打腳踢也不放手,鐵了心攔着她不準她涉險。
“你放開!”易绮羅似乎明白掙紮也是徒勞,卻仍舊不甘心,“你讓我進去!”
忽然,兩人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易绮羅似乎想到什麼,猛地向聲源處看去。
楚陌苓身上披的被襟已經烘幹了,上面還燃着些小火苗。
她抖下那床薄被,一張小臉似是被熏成了黑炭,止不住地咳嗽,懷裡卻抱了一堆東西,腰間也挂着數不清的瓶瓶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