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楚陌苓在樂陽的藥王谷住了下來。
起先沈南意還不願答應,一來她覺得易绮羅确實是有些小肚雞腸的,一點小事記挂到如今。
二來嘛,易绮羅是個不折不扣的藥癡,她找楚陌苓試的那些藥都是自己琢磨出的不清楚功效的毒藥。
雖說易绮羅已經拍着胸脯保證了不論何種毒藥她都能制出解藥,此番隻是試試功效,總會留楚陌苓一條性命,但沈南意還是莫名覺得不大靠譜,每旬都要到藥王谷看楚陌苓一眼,見她活生生站在面前才會放下心。
燕明月那邊也瞞得嚴實,半分藥王谷的消息都未讓傳到她耳中——燕明月脾氣火爆,沈南意怕自己這位好友聽說此事後扒了自己的皮洩憤。
另外,畢竟多一個人知曉,就會多一分危險。
同時,楚陌苓還活着的消息在燕明月回京時被修濡送到了鎮北侯父子手中。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瞞住了這條消息。
畢竟楚陌苓是鎮北侯楚信的心頭肉,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朝中自然要給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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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月大理寺卿忙得焦頭爛額,在七月份上書稱是京都花家的女兒花絮輕對蕭景策芳心暗許,為此在楚陌苓祈福的路上埋伏下綁匪,将其拐走。
太子蕭景策察覺不對勁隻身前往救援,卻因綁匪人數衆多,最終不敵,跌落懸崖,丢了性命。
奏章上借此事頌揚了蕭景策的情深義重,又将花氏一族貶得體無完膚。
聖上大怒,當即下令将花氏滿門抄斬,以慰鎮北侯。
楚信收到消息時隻是一個人在城牆上沉默許久,第二天便恢複了原樣。
領軍的元帥不能在軍中事務裡摻雜太多個人情感,因為他背負了除了這十幾萬将士的性命,還有身後那無數百姓的生死。
楚陌辰卻知道其中利害,沉不下心。
花絮輕一個弱女子,怎麼能翻起如此大的風浪,皇上的态度擺明了就是不願再深挖此事,因為鎮北侯府丢了女兒,皇宮也死了太子。
所以皇帝隻是犧牲花氏這枚棋子,給天下人一個冠冕堂皇的交代。
而他和父親隻能平白咽下這口氣。
楚陌辰不是傻子。
他熟讀諸子百家精通七十二術,自然明了什麼叫“皇家制衡”。
縱然他與父親忠心耿耿,卻抵不住位高權重帶來的猜忌。
他妹妹楚陌苓不過是一個人質。
一個叫皇帝放心,掣肘他與父親的人質。
八月。
燕明月流連權貴床榻間的消息早在六月就傳到楚陌辰耳中,他不信。
他的明月定然是受了逼迫,這是天大的委屈,楚陌辰還想着回京救下她,暗下決心,這次無論如何,扛也要扛她走,卻被她一封斷交信弄了個透心涼。
他知她難處,未多叨擾。
如今燕明月又來了信,卻不是給他,是給他父親。
是失蹤許久的修濡送來的。
楚信讀完,留了修濡問話,遣帳外士兵将這素白信紙拿給了楚陌辰。
楚陌辰潦草一閱,大抵是言辭稱述,卻帶來了他意想不到的消息——楚陌苓的下落。
他這才知道,怪不得西涼王帳的糧草突然起火,阿史那奇退兵三裡,給了落楓鐵騎喘息的時機。
原是他的明月深入敵營,救下了他的妹妹,又送妹妹到了安全之地。
那宣紙略泛黃,字迹較平日草些,大多因風起皺,落筆急迫所緻。
信紙上有關他的不過寥寥數語,稱呼皆用“小侯爺”代替。
“小侯爺”一句素來都是燕明月鬧脾氣時所喚,如今看來,卻盡是生疏,像是鏽蝕的鎖扣,亟待潤滑。
楚陌辰的手指在紙張邊緣摩挲幾下,低低歎了口氣,苦笑一聲,聲音似是從極遠處傳來,模糊不清:“……明月,你這又是何苦。”
燕家被抄總有幾分楚家的緣由,燕明月留在京都那般做派,無非是要查楚陌苓出事的真正緣由,随後拐着彎兒為燕家報仇。
他知道,他們徹底是結束了。
夜間修濡才從帥帳中出來,楚陌辰勾住他的肩,帶人去喝酒。
嘉甯關八月荒草白,秋意涼涼,吹折無數。
黃昏下,天與地壓得更近,狂風呼嘯住旌旗獵獵聲,兩人于斷劍殘戟遍地的戰場上策馬馳騁。
盤桓不去的漆鴉垂着腦袋,落在棄于此地的西涼軍士身上,在腐肉間來回啄食。
楚陌辰目不斜視,對此情此景已經習以為常。
這些日子死了太多人,幸虧西涼王帳那把大火,才叫他們有了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