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被阿史那奇帶回了西涼營帳,安置在一張行軍榻上。
那床榻上鋪着一層白狐毛皮,躺上去十分舒服。
她從昏迷中醒來時,阿史那奇正坐在她床邊。
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阿史那奇就察覺到了,俯身看她,挂着小銀鈴的小辮從他胸前垂下,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他輕笑一聲,“喲,陌苓小姐終于舍得睜眼了?”
楚陌苓原本有些恍惚,卻在聽到他的聲音時一下子反應過來,一骨碌起身扯過一旁的錦被罩在自己身前,不動聲色地後退一些,與他拉開距離。
她強作鎮定,聲音卻仍舊發着顫:“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阿史那奇見她那副樣子,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勾起的笑裡帶着痞氣,“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帶到床上,你說是為了什麼事?”
“你、你無恥!”楚陌苓又後退一些,躲在床角,悄悄摸了摸懷裡防身用的簪子,白着一張小臉。
阿史那奇被他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面上滿是愉悅,“放心,我阿史那奇還沒有那麼饑不擇食,對一個乳臭未幹的臭丫頭下手。”
他忽而想起那年在雍和京城楚陌苓為蕭景策與他鬥嘴的場面,多年前那股不甘湧上心頭,他眉心挑了挑,惡劣地開口,“你說,倘若我讓西涼與雍和休戰,前提是你嫁給我,你們雍和那幫大臣會怎麼選?”
“你休想!”楚陌苓冷下臉,努力擺出些威嚴,“我如今可是雍和太子妃,一女不侍二夫,你如此折辱雍和,沒人會同意的!”
阿史那奇微眯着狹長深邃的雙眸,微抿的唇帶着嘲諷的弧度高高揚起。
提及蕭景策,他望向楚陌苓的眼神好似蒼鷹不屑爪下的麻雀,“雍和太子妃?楚陌苓,你流落民間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竟然閉塞成這副模樣麼?”
他低低地笑,湊到楚陌苓耳邊恍若毒舌吐信,“你還不知道吧?鎮北侯之女失蹤當日,太子蕭景策意外墜崖,不治身亡了。”
阿史那奇的話輕飄飄的,傳到楚陌苓耳朵裡卻恍若晴天霹靂。
她拽住阿史那奇的手腕,全然忘了自己此刻的處境,“你——你說什麼?”
阿史那奇滿心愉悅,欣賞着她的神态,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蕭景策,死了。”
“胡說八道……!”楚陌苓下意識反駁,顫着聲音攥緊了阿史那奇的手腕,“他還沒娶我……怎麼會死?”
她紅着眼睛偏過頭,央求一般地求證,“你是在記恨我當年讓你失了面子,所以故意騙我對不對?”
“你方才所言是假的對不對?”
“蕭景策怎麼會死呢……他分明……他分明……”
楚陌苓說不出所以然來,隻是眼底紅成一片,一句句反駁,等着他開口。
阿史那奇被她這反應弄得心煩,卻惡劣地笑,“當然是——真話。”
“……”楚陌苓收回手,神情木木的,“你騙我。”
阿史那奇掐住她的下巴冷哼一聲,“我為何騙你?縱然幾年前你們在口舌之争上赢過我,如今走到最後的也是我。”
他眸中都是冷芒,眉毛叛逆地揚起,“畢竟,誰活得久,誰才是勝者。”
楚陌苓心髒撕裂般一陣陣發疼,她閉着眼睛不說話,眼睛滾下的淚落到阿史那奇的手上。
阿史那奇恍若被燙到一般,帶着薄繭的指腹蹭掉楚陌苓的眼淚,“……你哭什麼?為那個死人?”
他突然想起初見楚陌苓那日。
因物資貧乏,以及祖上與雍和、琉雲交戰時被趕至北方,西涼一直以來都是兩國的屬國,年年入京歲貢。
安慶十八年,十六歲的阿史那奇聽從大父的安排,出使雍和。
除夕夜時驟雪初歇,青石古道覆滿白雪,他和使者歇腳的客棧檐上水珠跌落,沾濕了行人的衣裳。
客棧院中有棵大樹,那樹是什麼品種阿史那奇沒見過,隻見一束枯枝成了瓊枝玉葉,似梨花爛漫。
使者為晚間的宴會準備許久,他也被迫聽了很多唠叨般的囑托——他脾氣不好,大父派他到雍和,正是為了磨磨脾氣。
阿史那奇懶得再聽使者那張碎嘴叨叨不停,索性進宮後借着如廁的名義,胡亂溜達,不知怎的就逛進了禦花園。
禦花園紅梅盛放,辨不清的品種數不勝數,他冷笑,腹诽雍和人喜歡在這些有的沒的上耍奢侈,忽而聞到梅中夾雜的酒香,伴着幾聲若隐若現的琴音,愈飄愈遠,直直沖到他面前。
沒法子,他鼻子靈的很,為此搶了他大父不少好久。
阿史那奇順着酒香和琴聲的指引找路,想讨口酒吃,無意就瞅見兩個人。
那女娃娃穿着淡粉色宮裝,膝上趴着隻異瞳白貓蹭人。
她随意撥弄幾下琴弦,亂指掃弦抹複挑,眼睛卻盯着石桌上的酒。
另外一個男娃娃和他差不多年歲,卻沒他壯實。阿史那奇看不到他的臉,卻聽到他的聲音裡帶着笑意,“陌苓,你這般糊弄孤,是不想要那青梅酒了?”
那被喚作“陌苓”的女娃娃冷哼一聲,歇了撥弦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懶懶蜷在她臂彎的貓兒,“糊不糊弄的,太子哥哥總會向爹爹告狀害我挨一頓數落,倒不如不喝。”
她雖嘴上如此,眼睛卻時不時地瞟那杯酒,落在阿史那奇眼中,倒是靈動得緊。
那“太子”微斂笑意,“你向來酒品不好,當心醉酒後惹上一身汗,又像上次般染上風寒。”
他将酒壺和酒盞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些許,“不僅陌辰事後會來勢洶洶找孤比劍,孤心中也會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