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安慶二十五年,深秋。
嘉甯關。
鎮守在此處的落楓鐵騎幾乎全體出動,兵分幾路,抵擋西涼的最後一擊,從而結束兩國之間這場持續了五年的戰鬥。
黃沙漫天,戈壁茫茫,風夾着血腥氣吹過嘉甯關青灰色的城牆,無一不宣示着此處經曆的惡戰。
通過落楓鐵騎軍師燕南飛的部署,與西涼大軍的最後一戰在昌甯展開,此戰又名,“昌甯之戰”。
狼煙散盡,号角嗚鳴,大軍集結,清掃血染的戰場。
此戰雖險,卻因西涼主力行軍中途被攔扭轉了局勢,堪堪得勝。
打退敵軍,落楓鐵騎士氣大振,帶隊的幾個将領面色卻冷硬得發臭。
護國将軍修濡一把拽住燕南飛的衣領,“殿帥呢?!”
“阿修,眼下不是起内讧的時候。”
一旁的神威将軍陳默皺着眉,不動聲色拉開二人,眸色卻冷,“燕南飛,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燕南飛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襟,手指不自覺摩挲着腰間的白玉宮鈴,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很清楚。”
“你清楚個屁!”修濡一向心直口快,當即提着劍向燕南飛的方向沖去,卻被陳默攔住,梗着脖子,“你騙了殿帥!你害死了所有玄甲衛!”
燕南飛不以為意,“你心中清楚,這是打敗西涼最快的法子。”
他眼眶猩紅,“倘若殿帥出了什麼事,我一定殺了你這個瘋狗!”
燕南飛不再言語,指尖微微顫抖。
他看也沒看修濡和陳默一眼,轉身縱了馬,不似平日裡的沉穩,略顯慌張地向雁鳴湖趕去。
楚陌苓不該在那裡。
——起碼,這不在他的計劃裡。
陳默和修濡心中也滿是焦急。
落楓鐵騎是鎮北侯楚信一手栽培的精兵,楚信及其子楚陌辰接連殉國,如今楚家就剩楚陌苓這唯一的血脈。
如今戰役雖勝,倘若楚陌苓出了什麼意外,兩人皆愧對鎮北侯的栽培。
修濡咬牙,安排了手下将士有序回營,拽着修濡駕馬向雁鳴湖的方向疾馳。
頃刻間,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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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鳴湖,暴雨如注,屍橫遍野。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處,整個雁鳴湖都泛着詭異的紅,好似天空中飄着的全都是血雨。
昔日風景還算靓麗的雁鳴湖,變作一個碩大的墳地,成了三千玄甲衛的墓穴,屍橫遍野。
刀光劍影的混戰早已結束,身披玄甲的軍士紛紛倒斃血泊之中,浸透鮮血的殘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一個垂死掙紮之人也沒有。
滿地屍骸——人全死透了。
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出絕望和希望交織的恐懼之色,将士們的生機被呼嘯的勁風吹得消散,和血腥味一起彌漫開來,遙遙飄去。
楚陌苓跪在滿地鮮血中,抱着柄斷劍,一言不發。
她幾乎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此處,眼下整個人昏昏沉沉,全身乏力,筋疲力盡,周身每一處皮肉都叫嚣着疲憊,俨然已經到了極限。
勝了。
西涼與雍和交戰六年,這最後一仗雍和大獲全勝,消息該是早已八百裡加急,傳到了京都的皇宮。
楚陌苓幾乎能想到京都百姓臉上喜氣洋洋的笑,歡欣鼓舞地慶賀,每個人贊頌落楓鐵騎功績時、歌頌将軍威武時的模樣。
可她心中隻有滿心的絕望。
放眼望去,滿目血色裡,天地一片昏暗。
眼下了無生機躺在地上的每一個将士,都是她手下的玄甲衛,是她和故去的兄長手把手帶出的親兵,每一個人,她都叫得出名字。
甚至于昨日,大家還聚在一處把酒言歡,憧憬戰後和平的光景,今日就這般躺在地上,成了冰冷的屍體。
玄甲衛三千兵馬,一個不落,長眠于此。
楚陌苓将臉埋入手心,止不住地抽噎。
父兄戰死後,她沒有再落過一滴淚。
此刻大抵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伸着手去撿地上的腰牌。
按慣例,玄甲衛的每個士兵都配有腰牌,腰牌上會刻着每個人的姓名。
楚陌苓一個個拾起,擦淨上面沾染的血水,不願他們無名無姓地就此埋沒。
燕南飛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心中沒由來地湧起一抹異樣情緒,卻很快壓了下去,又摸了摸腰間那枚宮鈴——那是楚陌苓收他做手下時給他的信物。
無論付出了多少,無論過程如何,他們赢了。
西涼敗得徹底,再無與雍和抗衡之力。
落楓鐵騎會繼續被冠以神兵之名,楚家的榮耀将永遠延續,他、修濡、陳默,還有眼前之人,都會青史留名。
百姓會安居樂業,不再受戰亂之苦,一如故去的鎮北侯楚信臨終交代的遺願那般。
思及此處,燕南飛踏過滿地血污,行至那人身前,朝她伸出了手,“殿帥。”
楚陌苓略微停頓一下,身體僵硬一瞬,最終沒有回頭,繼續撿腰牌的動作,語氣裡平靜得聽不出情緒,“為什麼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