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聲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壓過來,由外到内的壓迫着薛蟠的心理防線。
他腿顫抖着顫抖着,啪嗒一聲,跪倒在地。
“罪人已認罪,殺!”
“我……我什麼罪?”
鴛鴦一把拽過他的麻繩,勒的他擡起頭來,她露出極端恐怖的笑容,朱唇輕啟:“殺!”
周圍人狂歡似的跟着呼喊:“殺!殺!殺!”
薛蟠左顧右盼,見每一個人都在看着他笑,每一個人都在瞪着眼期待他的死亡。那根繩子開始收緊,緊到他呼吸不得。
終于,他看到了寶钗。
薛蟠露出垂死的笑容。
“好妹妹,下一個,就是你。”
薛蟠被活活勒死,那跟麻繩噌的一聲将他拽到天空中去,他一撞上雲端,就迸發出大片血色,随後融化在暗紅色的天空中。
天空,似乎就是吃人的怪物。
寶钗呼吸一滞,她知道這都是幻象,是該死的丁默用來擊潰她心裡防線的,如果她在這裡被打敗了,就是被恐懼的回憶打敗。
那麼即便她真正醒來,也會出現嚴重的心理障礙。說不定直接神經錯亂,再難醫治。
“我不會輸的……”寶钗咬住下嘴唇,閉上眼告訴自己。
“血月出現了!是神的旨意,是神在說,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對的,是神在指引我們,下一個該死的靈魂。”
衆人擡起頭。
一盞彎彎的血色上弦月出現在空中,詭谲,恐怖。
映照的每一張狂熱的面孔都泛着血色。
一點紅光閃過所有人的麻繩。
最終停留在寶钗脖子上的麻繩。
“……”
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轉過來,死魚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寶钗。
有人一把拽過寶钗脖子上的麻繩,将她從人群中扯出來,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寶姐姐!”黛玉急道。
但周圍的人越來越擠,将黛玉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寶姐姐不能跪!”黛玉聲音越來越小。
寶钗站起來,看着高台上的賈母。
賈母居高臨下的瞅着她,身邊有人恭敬的遞上一疊文件。賈母戴上老花鏡,細細察看。
“不顧父母意願。”
“不在乎家族資産。”
“拒絕家人安排訂婚。”
“與女人搞在一起。”
“不想生孩子。”
“……”
“大膽!簡直是罪該萬死!”
“鴛鴦!!!”賈母嘶吼道。
“來喽~”鴛鴦仍穿着那一身怪誕的黑殼袍子,弓腰聳肩,怪異的一步一步跳過來,啪的一聲将鞭子抽在寶钗腳邊。
“跪下!!”鴛鴦尖叫道。
寶钗腿一哆嗦,還是盯着賈母看。
周圍人見她如此不知好歹,跟着鴛鴦一起喊:“罪人!跪下!”
“罪人!跪下!”
“罪人!跪下!”
那些聲音比浪潮還猛烈,像是蘊含了社會對她的要求,家人對她的期許,像摩天大樓倒塌的殘骸鋪天蓋地的向她襲來。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薛姨媽眼含淚光,對她無比失望的模樣。她看到了哥哥瀕死的痛楚。看到亡父教她學習,教她登山,讓她接手家業的期許,随後又破碎掉。
“寶钗,寶钗,你怎麼能退婚呢!寶钗,嫁給寶玉,兩家的集團就可以更好的合作,你爸爸留下的産業就能更上一層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妹妹,媽對你有多大期望啊,她對我從來都是放養的。哎呀呀,你怎麼能讓媽媽傷心呢!”
“寶钗……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
父母兄長的臉,他們的聲音出現在寶钗面前,比起外界的折磨,她更在意的是家人。可家人的言辭就像一根又一根的鎖鍊,将她從頭到腳層層鎖死,讓她每一步行走,都拖着一個家族,一個集團。
“好累哦。”
“罪人!跪下!”鴛鴦一鞭子打在寶钗小腿。
寶钗閉上眼,感覺渾身有千斤重。
她膝蓋微微彎曲,想要跪下認罪。
“寶姐姐!!!相信自己!你自己對自己是永遠不會錯的!!”
黛玉見寶钗神情絕望,着急非常,但她在這裡竟然無法操縱潛意識,情急之下,她以前方兩人的肩膀為撐闆,飛身跳起,拼盡全力喊出這句話,然後又落回人海中。
這句話如同炸雷般在寶钗耳朵裡響起。
哥哥自小不懂事,得了個呆霸王的稱号,上學時,打架早戀去網吧,畢業了,稱他是夜夜笙歌都不為過。父母見他如此,便對自己百般教誨,把所有能堆的資源都給她堆上。
寶钗自小懂事,父親傳她商業手段,金融經濟管理學樣樣不拉。母親教她洗衣做飯,川菜粵菜淮揚菜個個精通。她很小就成為别人家的孩子,聰明,乖巧,能看眼色,有才有貌,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簡直是商業聯姻标準對象。
可誰在乎她怎麼想呢?若不是訂婚前的胃疼,她不會遇到黛玉,這輩子也就這麼着了。
寶钗無比恐慌,随後又像災後餘生般,恍然大悟。
她是具有思想的獨立個體,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選擇,憑她的能力,就算不嫁給寶玉,也能維系兩家集團的合作,讓薛家的産業更上一層樓。
她做錯什麼了?
“我做錯什麼了?”
“我一沒殺人放火,二沒逼良為娼,我做錯什麼了?憑什麼認罪!”寶钗怒道。
“我讓你跪下!罪人!”鴛鴦又是一鞭子。
寶钗一把抓住鞭子,将鴛鴦扯過來。
“什麼年代了,還下跪,這麼愛跪愛打人,回你的上世紀去裹小腳吧!”寶钗一把推開鴛鴦,昂首挺胸的掃視周圍所有人。
“無能的人,喜歡拿世俗眼光去打壓,去精神折磨他人。丁默,你是我見過最無能的一個人,也是她認識的最可悲的一個人。”寶钗冷聲道,她眉眼銳利,如鷹隼般,透過人群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
那個人一震,心頭火起。
“……”
“既如此,就讓我們回到那一天吧。”
陰柔的聲音響徹天際,所有人脖頸的麻繩都被收緊,天空湧出血色,天在此刻化成無盡血海,從空中直接灌下來。
所有人都被澆了個淋頭痛擊。
“啊啊啊,丁默你有病吧。”黛玉被血海撞的暈頭轉向。
寶钗出現在她身邊,劫後餘生般哈哈大笑,任憑血海澆在她身上,她自昂揚不滅。
“寶姐姐!你真棒!”黛玉躲在她身後。
“說起來還得感謝他,讓我看清内心的恐懼,看清那些在我意識世界裡作威作福的紙老虎,我會送他一個好了斷的。”寶钗輕咬後槽牙,緊緊握住黛玉的手。
不論血海刀山,還是人言可畏,她都不會放開這雙手了。
血色的世界崩潰了。
寶钗與黛玉回到世界的起點。
“……”
螢火蟲在瑞綠山莊的後山打着旋的飛,剛開始隻有幾隻,最後出現了很多很多,成群結隊的在樹林裡,照亮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
“我們,回來了嗎?”寶钗問道。
黛玉搖搖頭:“十年前有這麼多螢火蟲,現在沒這麼多,我們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我也來過這裡。”寶钗看着周圍的環境,沒有半分熟悉感,她自嘲一笑,“看來是被規訓的太久,不會反抗,連自己被催眠删記憶都反抗不得。”
“其實我剛才一直在感謝好幾個人。”寶钗一把抓住一隻螢火蟲,小小的光點在撞進她手心後消失不見。
“誰啊?”
“湘雲,感謝她治不好我的胃病,感謝她向我推薦了你,感謝你讓我看清自己的内心。”
“也感謝他,讓我戰勝自己的内心。”
“丁默啊丁默,你真是一個很優秀的心理療愈師。”寶钗冷笑一聲。
“哈,哈哈哈哈,照我對他的了解,現在快要瘋掉的是他。就是不知道,他現在又躲在哪裡,想做什麼妖。”黛玉環顧一周,隻見螢光幽幽,襯的這片林子十分靜谧安逸。
突然,一個女孩從她身邊跑過。
那女孩眉眼如畫,長發随意的散着,穿着純白的睡衣從外面跑來。像一隻精靈般越過叢林,往最深處奔去。
“嚯!林妹妹!”寶钗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