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钗站在一旁,沒有表情。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她問道。
“怪你話多,我在成年後沒種過月季,也沒有跟她提起過,她怎麼知道加百列大天使的事?”黛玉看向寶钗。
寶钗歎了口氣,慢慢變了樣子。
這次沒有僞裝,不是小孩,也不是少年,就是黑衣蒙着臉的丁默。
“林姐姐,你有沒有覺得,跟她相處的這麼好可能隻是皮相外在的吸引,如果我長她那個樣子,你會不會更願意跟我在一起?”丁默問道。
這是丁默第一次明确提出自己的感情。
但黛玉很清楚,他對自己的感情未必是愛情,隻是不該在人間的怪物在尋找同類罷了。
“你的臉怎麼了?”黛玉抓住重點。
丁默摸了摸被遮擋的臉頰,狹長的眼睛隐匿在光影之後,半晌,才慢慢的将口罩摘下。
他的臉像是被人用勺子剮了一塊又一塊,像一碗吃了大半的冰淇淋一般溝壑叢生。丁默将口罩扔到一邊,擡起頭看着黛玉。
“就這樣。”丁默拍拍自己的臉,笑。
黛玉懷裡的小丁默見狀一哆嗦,抱着黛玉的脖子轉過去:“林姐姐。”
“嗯,這張臉跟你挺配。”黛玉點點頭。
怪物就要有怪物的模樣,要是太像人了,反而不好分辨了。
“其實我本來想讓你殺了她的,這是我專門為她編織的一個世界,隻要她在花園裡死了,就能回到過去的噩夢中。怪我怪我,竟然犯這種低級錯誤。”丁默十分懊惱。
“編織世界?織夢香是你做的,黑格也是你。”黛玉用的是肯定句。
“我以為你會很快發現呢。”丁默有些遺憾。
“……”
“算了,本來想讓你殺掉她,讓她掉進那個世界,我們再好好叙舊,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了。”
“那麼,和我一起。”
“墜入無間吧。”
花園瞬間消失,花香味迅速被濃烈的血腥味取代,他們腳下的土地變成粘稠的鮮血,向遠處蔓延,像洪水般慢慢覆蓋三人。
“林姐姐!”
小丁默跳到黛玉肩頭。
丁默對黛玉微微一笑,他的眼中少見的出現人性化的悲傷。二人對視良久,千言萬語在此時彙聚到一個眼神裡。
她有瞬間的失神。
說不定,自己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同類,他也如此。
黛玉收回目光。
不,不會。他害了那麼多人,死一萬次都嫌少。
丁默凄然一笑,向後倒去。
濃烈的鮮血将他吞噬。
寶钗還是小丁默的模樣。丁默一開始想在這個意識世界中與寶钗身份互換。
隻要可以在你身邊,我不是我也沒關系。
但黛玉一靠近他,他的腦子就不靈光了,犯下低級錯誤,把這一場花園裡美夢破壞掉。
“我又不是傻子,你變成她,你又不是她,難道不犯低級錯誤我就察覺不了嗎?”黛玉抱緊懷裡的小丁默,心底一陣悲傷。
血海開始沸騰,将秘密花園般的夢幻世界徹底撕碎。
“那就一起去無間地獄逛逛吧,你說對嗎,寶姐姐。”黛玉摸摸小丁默的臉。
“林姐姐……”
“我就當你願意了。”
黛玉抱着她,一頭紮進血海裡。
……
“審判開始了……”
“快點,快點過去,不然我們也……”
“走走走。”
黛玉感到一陣窒息,像是被人掐住脖頸般,她撫上脖子。
一根粗厚的麻繩捆在她的脖子上,另一端延伸到空中,看不見盡頭。
上吊繩?
寶钗呆立在她身邊,恐懼的看着人群來來往往,她的脖子上也挂着同樣的麻繩。
不,這裡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挂着麻繩。
不過,她終于不是小丁默的樣子了,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還是這樣看着順眼。
“寶姐姐!”黛玉來到她身邊,先警惕的觀察了她一會,才開口問道,“上次在忠順王的海底世界,我們打了個賭,你還記得是誰赢了嗎?”
“……”
“你赢了,星默跟着你出來的。”寶钗有氣無力答道。
“……”黛玉放下心來,開始觀察這個世界。
剛入夜的時段,天空隐隐泛着暗紅色,每個人脖子上的麻繩都挂在暗血色天空中,看不清到底延伸去了哪裡。放眼看去,就像天在下麻繩雨。
這些麻繩會捆在一起嗎?
黛玉突發奇想,繞着寶钗轉了一圈,兩條麻繩竟相互穿過,不能纏繞在一起。
真奇怪。
黛玉試圖拆掉這根麻繩,卻發覺麻繩與她的皮膚生長在一起,要想拆掉,隻怕要将皮膚一起撕開。
既來之,則安之。
“寶姐姐,我們去看看他們說的審判吧。”
“寶姐姐?”
寶钗站着沒動,她看着兩側身邊走過的人,心底湧上一種極端的恐懼,仿佛下一秒這根麻繩就要收緊,帶着她,和她身邊所有重要的人一起升天,窒息而死。
天哪,窒息感。
寶钗讨厭極了這種感覺。
察覺到黛玉在喊她,她終于回過神來,勉強笑笑:“這地方真讓人不舒服。”
“你剛才說什麼?”
電光火石間,黛玉明白了。
這裡是丁默編織的寶钗的意識世界,把她心底最恐懼的記憶和最在意的事情放出來,制造了一個專門針對她的噩夢。
“沒事,我說不管你現在是怕還是怒,不要在意那些情緒,讓它們自然消散掉,盡可能隻注意眼前的東西,不要聯想。”黛玉牽起她的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寶钗低着頭,餘光掃視那根麻繩,輕聲道:“剛才路過的都是我認識的人。”
“有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還有家裡人,遠房親戚……”寶钗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這讓我感覺,他們都在危險中,我很……害怕。”
“他們不是你認識的人,都是丁默捏造的幻象。你反複跟自己強調這件事,會好一點。”黛玉雙手撫上寶钗的臉,讓她轉過來看着自己的眼睛,“但我是真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嗯,好……”寶钗勉強調整好呼吸,露出笑容,“你剛才說,要去看什麼?”
“那些人說,審判開始了。”黛玉指着人群的方向,聚集的麻繩像烏雲一般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
“去看看吧,不然一直被困在這裡,我感覺我要瘋掉了。”寶钗抹了一把額前的碎發。
黛玉擔憂的看她一眼,心知此時躲避不是辦法。丁默深谙人心的恐懼,他肯定詳細的調查過寶钗的經曆,而且……還有那段删掉的記憶,與他毀容有關的記憶。
他設定的每一條路,每一個場景都有深意,是想讓寶钗心理崩潰嗎?但躲在這裡不去參與,就摸不着他的動向。
他以為他在給别人安排噩夢,實際上他安排噩夢的手法方式在側面暴露了他的思路。這樣就有機會順着那條看不見的思緒麻繩,将他勒死。
隻是寶钗……
見她臉色微微發白。
任何人直面記憶中最恐懼的事,都是一個挑戰。事已至此,隻能相信她,陪着她了。
二人攜手共行。
那群人簇擁着來到一個廣場上,賈母端坐在高台的一把太師椅上,睥睨全場。
“押上來。”她聲音不大,威壓卻讓廣場上的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薛蟠被兩個男人扯着脖頸上的麻繩帶到廣場中間,他局促的站着,不敢看賈母,也不敢看周圍任何人,隻能垂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開始審判吧。”賈母擺擺手。
鴛鴦弓着背,穿着一身怪異的黑殼袍子,小步小步的跳出來,嘻嘻嘻笑着歪歪頭,從背後一根長鞭,啪的一聲,狠狠打在地面。
“跪下!”
薛蟠一哆嗦,沒動。
“哥哥……”寶钗心頭一顫。
黛玉攥緊她的手掌,壓低聲音道:“他是丁默造出來的幻象,不要怕。”
“跪下!!”鴛鴦聲音愈發尖利,刺的人耳膜都要穿孔。
“跪下!跪下!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