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時間休息了，抓緊去塔羅牌屋才是正道。

黛玉深深一吸氣，撒丫子就往對面跑。

肉湯的香味越來越重，剛開始還有點吸引人，越靠近塔羅屋，那濃烈的肉湯味卻讓人惡心起來。

就像是連續喝了一個月肥油煉制的肉湯。

黛玉幹嘔一聲，随即捂住鼻子繼續向前跑。可惜意識世界，五感不受控，就算沒有鼻子，也能聞到這個味道。

她沖到塔羅屋前，一把推開門。

正對大門，出現一張死神牌。

死神穿着铠甲騎馬而來，他所到之處，一片屍橫遍野，孕婦也好，新生兒也罷，曾叱咤天下的國王，曾困苦潦倒的賤民，都在見到死神後，停止呼吸。

這張牌的含義是結束，任何事物都會有結束的一天，愛情也好，生命也罷，終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有人在死神牌後，煮肉湯。

黛玉繞過死神牌。

一身素服的妙玉面無表情的在給一鍋湯加佐料。

一旁的案桌上放着一顆腦袋，那顆頭被洗的幹幹淨淨，頭發眉毛汗毛全部刮盡，一把小菜刀紮在正上方。

雖然有點面目全非，但黛玉還是認出來了。

賈寶玉的腦袋。

“嘔……”黛玉又一陣惡心。

“哦，是你啊，湯快好了，要來一點嗎？”妙玉擡眼看到黛玉，招呼道。

“你殺了他？”黛玉問道。

“……”妙玉冷哼一聲，不回答也不解釋，她從身旁的櫃子裡拉出一條排骨，細皮嫩肉，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人的肉。

妙玉手起刀落，非常娴熟的将排骨剁成一截一截，然後清洗幹淨，抹上提前備好的調料，再用錫紙包裹嚴實，放進身後的烤箱裡。

“你我好友一場，肉湯要喝，排骨也要吃哦。”妙玉說道。

“你愛人的方式，就是和人分享着吃了他嗎？”黛玉走近，強忍惡心，用勺子攪了攪肉湯，裡面的肉塊炖的很爛，幾乎完全化在湯裡了。

要是這不是人肉煮的，一定很鮮美。

“呵，隻要将他完全吃下去，我中有他，他中也有我，這樣不好嗎？”妙玉反問道。

“不好，非常不好。”黛玉搖頭。

“那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好。”妙玉抽出一把剁骨刀指着黛玉，眼神冰冷，“我都願意把我最愛的人與你共享，你卻說我不好。”

“愛是什麼樣的？”黛玉很認真的提問。

“愛是占有，是剝奪，是一個生命将另一個生命的權利義務人格完完全全的掠奪。”妙玉冷冷說道。

“那你1+1最多也就＝2了，永遠都體會不到∞的快樂。”黛玉似乎十分惋惜。

“什麼意思？”妙玉皺眉。

“一個人等于一，你把他殺掉，他最大也就是一。愛是顔料，是色彩，兩個人隻有在完全屬于自己時，才能将不同顔料碰撞在一起，撞出無數色彩缤紛，撞出無窮大。”黛玉拿出剛才的畫筆，在空中随意勾勒。

一會畫出一叢紅梅，一會畫出幾隻小雀。

清冷的梅花香在一瞬間沖淡了空氣中的肉湯味。

妙玉冷眼看着她，沒有反應。

“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畫畫，經常和惜春小妹妹約着上山寫生，你說你最喜歡的花是紅梅花。”

“那個冬天，你畫了一個畫室的紅梅花。”

“那幾天我特别喜歡去你的畫室玩，外面的梅花雖然好，你畫的梅花卻更有感覺。”黛玉坐在妙玉和肉湯面前，托腮看着她，眼中有笑意。

妙玉眼中的冷意被沖淡幾分。

塔羅屋裡的塔羅牌上生出紅梅，從牌内生到牌外，絲絲纏繞，野蠻生長，爆發出專屬冬日的蓬勃生命力。

妙玉随手摘下一朵紅梅，扔進鍋裡，露出殘忍的笑容：“是呀，光吃肉多沒意境，還是搭配紅梅更有感覺～”

“黛玉，你看上面的點點紅梅，像不像我砍掉他頭後迸發的血漬呢？”妙玉舀一碗湯，單手端着，細細的嗅着，露出陶醉的神情，“香，真香啊……”

妙玉這些年都茹素，連肉湯星子都沒碰過。

難道這也是她的執念？

妙玉拿出一個跟嘴一樣大的勺子，将肉湯大口大口的灌進嘴裡，使勁的嚼着肉塊，連肉帶骨頭一點點都不願放過。

“這是他的小腿肉，勁道，美味。以前夏天我就很喜歡看他穿露小腿的褲子，不知道你注意過沒，寶玉的小腿非常有流線型，多一塊肉，少一塊肉，都不好看，他偏偏就長出了最完美的腿型，特别少年。”妙玉舔了舔嘴唇，沉浸在回憶裡。

黛玉無語。

誰沒空去注意他的小腿啊！一個糟小孩的小腿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啊！

她腹诽幾句，擠出笑容：“你把他小腿吃了，以後不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他的小腿永遠屬于我了呀，看不看的到，又怎麼樣呢？”妙玉又舀出一碗湯，她走到黛玉身邊，與她并排坐下，她用筷子夾出一根手指，“看，這是他的手。”

黛玉人還在，魂已經走了有一會了。

“我特别懷念小時候，他來廟裡玩，那雙手在佛像後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男孩子的手這樣溫暖，可以把我所有的冰冷都包裹起來。從那時候起，我每晚的夢裡，就隻有他了。”妙玉将筷子放下，徒手捏起那根手指頭，像摩挲情人眼睛一樣溫柔的撫摸，然後小嘴微張，一口咬下。

“太好吃了，好吃到讓人流淚。”妙玉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

黛玉坐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妙玉把寶玉吃的幹幹淨淨。

這才想起來。

“不是說要給我吃嗎？怎麼一口都沒剩下？”黛玉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妙玉将頭上尼姑帽扯下，滿頭青絲散開，她撲通一聲向後倒去，直勾勾的看着天花闆上的紅梅，露出溫柔的微笑，“抱歉，剛才是謙讓，寶玉……我實在舍不得分享。”

“你現在吃了他，以後怎麼辦？”黛玉也跟着躺下，看着上面的紅梅愈發茂密。

“以後？”妙玉面露疑色。

“以後你再也見不到寶玉了，他的小腿是不是流線型，他的眼睛是不是漫天星辰，他的手是不是溫暖如玉，你再也看不到，再也摸不到了。”黛玉說道。

“可……可他和我合而為一了啊！他會永遠生在我的骨血中，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妙玉一陣心慌，回頭卻看見黛玉憐憫的目光。

“你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豬吃了，除了能讓你發胖，你什麼都得不到。”

“寶玉不僅是那具有生命的身體，更是他的思想，他的溫暖。”

黛玉坐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妙玉。

“你得到了一堆屍骨，卻弄丢了他的靈魂。啊不，你連他的屍骨都弄丢了，趕明兒你上廁所，他的屍骨化成你的糞便，随着水就消失了。”

“這就是你的愛？”

妙玉手忙腳亂的跟着爬起來，她抓住黛玉的肩膀，搖搖她。

“你說我弄丢了他的靈魂？那我應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啊？！”妙玉急的掉下眼淚。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黛玉掰開她的手，輕笑一聲，“不過，我還真有辦法，跟我來。”

黛玉起身，走向門口的死神牌。

妙玉緊随其後。

“你知道死神對應的是什麼牌嗎？”黛玉伸手摸向死神牌，不等妙玉回應，就自顧自的解釋道，“是女皇牌，是孕育，是新生的能量。”

死神牌的背面出現了另一張牌。

女皇牌。

穿着寬大袍子的女皇，生着妙玉的臉，她怡然自得，十分放松的坐在專屬于自己的王位上，看着身後豐收的季節。

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顯然裡面孕育了小生命。

黛玉牽過妙玉，一把将她推進牌中。

“幹什麼？！”妙玉一聲驚呼，成為了女皇。

她吃下的所有血肉彙聚在她的子宮裡，緩緩化出了人形。

“這……這是？”妙玉驚道。

“死神是終結，女皇是新生。”

“他在你的世界裡，重生了。”黛玉隔着牌握住妙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