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座嵌在海底的巨大冰山。

冰山觸手寒涼，黛玉雙手扶上冰山，靠近觀看，無數個女子赤身閉眼，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發，面無血色。她們像一塊一塊的磚，疊在冰山中，構成一座相互支撐的建築物。

這是無數次自殺後的金钏。

“她……在這裡。”

隻要感受到冰冷，就能感受到金钏的痛苦悲傷。黛玉抽回手，搖搖頭，将這些情緒從自己腦中趕出去。

玉钏拖着長長的綠色頭發立在冰山前，她通體發着淡淡溫柔的綠光。

好像有點暖了。

黛玉默默想着。

玉钏張開手，墨綠長發随她而動，她的頭發突然爆發出巨大的生機活力，噌噌噌的蠻橫生長。

仿佛在這一刻，夏天突然到了。

綠色的生命力，深綠的森林，澎湃的活力由内而外。

頭發即森林。

整座森林覆蓋在冰山上，紮根進冰山裡，每一絲頭發都紮進金钏的心口，給她帶來一點點溫暖，一點點包容。

“咔嚓……”

冰山裂開一條縫，一陣陰冷的風從縫隙裡襲出來，将黛玉吹出很遠。隻這瞬間，黛玉腦中就出現了很多可怕的場景。

被吊在小黑屋裡被拷打…

難産被婆子放在牛上拖動…

胎死腹中，她勉強活命…

被毆打，被鎖住…

“啊啊啊啊啊……”黛玉痛苦的捂住腦袋。

這是翩翩的痛苦回憶，也是金钏的意識源頭，隻此一縷就這樣痛苦。黛玉強壓劇痛，擡眼看去。

玉钏用身體堵住裂縫，張開雙臂，像母親擁抱孩子般擁抱冰山，擁抱裂縫，一絲墨綠的頭發卷上黛玉手腕。

痛苦降低了很多。

“玉钏！”黛玉喚道。

這個意識分身，打算以命救回金钏。

“我想起來啦，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們一體共生，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

“她把我推進深海，在外面為我擋了所有傷害，這樣我才能在意識中給她溫暖。”

“我們本是一體，一切都該共同承擔。”

“林醫生，再會啦。”

伴随着溫暖的笑聲，玉钏整個身體化成森林，柔和的綠光努力融化痛苦的冰山。

“玉钏……”黛玉心一疼。

意識分身獨立存在，它以潛意識為家，有自己的思維，思考。它不一定能得到人身的控制權，沒有法律保護，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它們的存在。

但它們确确實實存在，像我們身邊的人一樣。

“……”

光影交錯中，世界坍塌了……

“……”

黛玉緩緩睜開眼。

一張好看的臉離她很近，面若銀盤，眼若晨星，眉眼間止不住的焦急心疼，似乎眼前人是她心尖尖上的珍寶。

“噗嗤……”

“寶姐姐要掉小珍珠了嘛？”黛玉費勁的擡起手，想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幾乎力竭，手又落下。

寶钗接住她的手腕，抿了抿嘴唇，眼底劃過一絲不明顯的怒意。

“翩翩！翩翩！！”尖銳的女聲在她們耳邊響起，比之汽笛不遑多讓，“醫生啊，我的翩翩怎麼還睡着，要不要緊啊！！！”

“行了，小點聲，沒事也被你吵出事了。”寶钗睨翩翩母親一眼，滿臉不開心。

“……”翩翩母親立刻噤聲。

“沒事，她很快……就會醒來了。”黛玉非常自覺的靠在寶钗懷裡，深深呼吸，熟悉的氣息讓她像充了電般，眼裡又有了光彩。

話音剛落，翩翩手指動了動，睜開了眼。

“媽……你怎麼長白頭發了？”翩翩眼睛一酸，哽咽出聲。

“啊…啊……啊？哎！翩翩，你…你好了？”翩翩母親不敢相信。

她那苦命的女兒自打救回來，已經很久不能連續的講話了。

“我……”話沒說出，翩翩掉下眼淚，她那被尖刺紮的千瘡百孔的心髒在此刻移除了枷鎖，隻留下一堆傷。

還好，隻要造成傷口的東西沒了，時間就能治好傷。

“媽……你辛苦了，你辛苦了……嗚……”翩翩抱緊母親，号啕大哭。

……

休息了好一會，黛玉才勉強恢複點精神，寶钗攙她下樓，坐上車，讓她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的開車，猛的下腳，卻怕閃了黛玉，踩上油門的瞬間，又溫柔起來。

“寶姐姐～寶姐姐～”黛玉低聲喚道。

“……”寶钗冷臉不說話。

“寶姐姐～怎麼啦～”黛玉繼續呼喚。

寶钗橫她一眼，繼續開車。

“哎喲……”黛玉一聲痛呼，歪在車窗上，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有幾分痛苦的扭曲。

“嘶…”寶钗倒吸一口冷氣，迅速找地停車，然後跑到副駕駛，攬住黛玉，“怎麼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黛玉閉着眼，痛苦喘息，似乎說不出話了。

“我…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撐住……”寶钗竟結巴起來。

“哈…哈哈哈。”黛玉睜開眼睛，靈動的眼睛完美的诠釋了巧笑倩兮，“我開玩笑的～”

寶钗焦急萬分的表情瞬間又冷下零度。

“哎呀，寶姐姐，人言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我要是做錯了什麼，我一定知錯就改。可你總得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嘛～”黛玉一把抱住寶钗，在她脖頸蹭蹭。

唔，真的軟軟香香，黛玉喜的眯起眼。

“你……”寶钗氣結，耳根微微泛紅。

根本控制不了身體，難受，太難受了。

“你明知道翩翩精神受損嚴重，還敢一個人去她的意識世界！還敢停留那麼久！還敢……”

黛玉雖是裝病，但臉色确實很差，寶钗一肚子火沒處發，見她那病弱模樣，重話竟也說不了幾句。

“不準再這麼做了！知道嗎！”寶钗氣道。

“這次是我大意了，但不得不說，效果很好……好好好我知道啦，下次一定做足準備……”

“還有下次？”寶钗柳眉倒豎。

“沒，我嘴瓢了，絕無下次。我發誓……”黛玉身處三支手指，信誓旦旦的對天發誓，“如有下次，一定帶上你，我絕不離開寶姐姐眼皮子底下。”

“哼……”寶钗這才舒服點，一踩刹車。

“咦，這不是我家嘛？你怎麼知道在這裡？”黛玉奇道。

寶钗皮笑肉不笑的轉過身：“是啊，我不僅知道這是你家，我還知道，咱們有個共同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