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桂州此刻,正在燒毀嚴分宜的結黨密函。"老者聲音忽遠忽近,"徐公此疏若上,明日嚴黨便會趁機彈劾夏言縱容親屬——屆時朝堂傾軋,苦的可是東南抗倭的将士們啊?。"
徐階手指一顫,筆尖墨汁滴在"言"字上,頓時洇開一團黑斑。他忽然想起上月兵部咨文:浙江巡撫朱纨,正因缺乏夏言支持而饷械短缺?。
張孚敬死後,嚴嵩從南京到在京城任禮部尚書,此刻最為受寵。
窗外傳來"嘎——"的一聲鴉啼。再擡頭時,案前隻餘半盞殘茶,一縷檀香。
徐階緩緩将奏疏湊近燭火。火舌舔舐紙角的刹那,他摸出懷中私印,在灰燼旁钤下一方朱記——此印不錄官牍,專用于密報錦衣衛?。
十一月。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隆冬的陽光下泛着冷光,嚴嵩的皂靴踏過禮部衙門的青磚時,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攏了攏袖中的奏疏——那是他昨夜反複修改的《獻皇帝稱宗議》,墨迹未幹處還帶着一絲松煙香氣。南京的十年蟄伏,讓他的眼角已爬上細紋,但此刻,他的手指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嚴嵩内心澎湃:
“張孚敬已死,夏言雖盛,卻不知‘亢龍有悔’……” 他想起離京前夜,南京舊吏們谄媚的餞行宴,酒杯碰撞間,有人低聲道:“嚴公此去,必入閣輔政。”他當時隻是含笑搖頭,心底卻冷笑——這些庸人怎會明白,他要的不是虛名,而是皇帝案頭那支朱筆的傾斜。
入宮面聖那日,他特意換上了半舊的绯袍。嘉靖帝斜倚在豹皮褥上,指尖摩挲着一卷《道德經》,目光卻似刀鋒刮過他的脊背。嚴嵩伏地叩首時,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不可急……不可像夏言那般張揚。” 他想起夏言在西苑騎馬馳騁的狂态,嘴角掠過一絲譏诮。皇帝最忌權臣結黨,而夏言門生故吏滿朝——這是多好的把柄啊。但他現在隻需做一件事:讓嘉靖帝相信,自己比夏言更“純忠”。
當夜,他在禮部值房秉燭疾書。小吏送來夏言批過的公文,他親自起身相迎,甚至用袖口擦了擦案椅才請來人坐下。待四下無人,他才展開那份公文,就着燭火細看夏言的批注,忽然輕笑一聲,提筆在廢紙上臨摹起夏言的筆迹來。
“青詞要寫得比夏言更玄妙,奏對要答得比夏言更謙卑……終有一日,陛下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孤臣’。”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聲,他吹滅蠟燭,任由黑暗吞噬了臉上那一瞬的猙獰。
這一刻的嚴嵩,像極了《韓非子》裡“三年不鳴”的楚莊王——隻是他飲下的不是韬略之酒,而是浸透野心的鸩毒。後來《明史》評他“柔佞深險”,卻無人知曉,正是在這禮部尚書任上的每一個深夜,他将獠牙一寸寸磨成了玉笏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