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他日思夜想會出現的旖夢。而顔絨真的來到了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就站在馬路的正對面。
“蘇一弦!”這個夢無比真實,她甚至還在大聲地喚他的名字。
崩潰隻需一瞬間,他一下就猩紅了眼,心髒扭成了一股。
被罵“死了媽都流不出”的眼淚,頃刻奪眶而出。
他像是宇宙中孤獨無依的樹,即将掉光最後一片葉子,即将被砍伐,卻隻能認命。
而當他站在無助迷茫的交叉路口,顔絨卻大步朝他奔跑而來,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你哭了嗎?”
顔絨一把他攬在懷裡,哪怕他如此高大看上去卻這麼破碎,她忍不住揉揉他的頭發,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幫你去教訓他!”
“抱一下。”他是真的哭了,哭得很可憐,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小狗。
他不是一個輕易會哭的人,可能是真的覺得很委屈。
那是顔絨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控地恸哭。
彼時,在破舊不堪的小城,在嘈雜市井的煙火小巷口,他們相互依偎,擁抱了很久。
顔絨想,蘇一弦肯定受了很多苦,以前有多傲嬌自信,現在看起來就有多脆弱無辜,甚至還瘦了那麼多。
那個一直為自己撐起一片“大傘”的不會輕易服輸的少年,此刻也很需要别人的庇護。
“我們回家吧!這破電影不拍了!”那時候她還很幼稚,根本就沒出社會呢,隻想着給他出氣。
“沒用,走了就是違約,要賠800萬。”他早就研究過百遍,“簽了演員合同了,不能棄演。”
“800萬,真的是天文數字呢。”顔絨隻恨自己沒有太多的錢,“那怎麼辦,要不聯系你爸媽、蘇奶奶。或者讓我爸爸媽媽想辦法湊點錢。如果還湊不齊的話,我們賣房子?貸款?總有辦法的,以後我們賺了再還給他們....”
蘇一弦搖搖頭:“沒用的,不想讓大家擔心。”
他沉默了許久,隻是抵在她的肩頭,把她摟得更緊了。
“熬一熬吧,還有半個月,最後15天,把最後的戲份拍完。拍完我就不拍戲了,一切就此結束吧。”他倔強地說。
顔絨瞬間也覺得自己很渺小,在這些大事方面也沒辦法給予他什麼幫助。
突然街角飄來一陣噴香的烤紅薯的味道。
“你想不想吃?”她隻有一絲絲餘力,便是想讓他開心點。
“嗯。有點想。”他進組就被要求減肥,不允許吃碳水許久。
“那就吃!姐給你買!”
永遠記得那個斑駁的夜晚,那個超接地氣的烤紅薯攤。他們最後蹲在陌生地帶的街角,分着吃了一個巴掌大的烤紅薯。永遠記得它冒着騰騰的熱氣,入口軟爛甜絲絲的。
雖然隻是一個廉價的烤紅薯,但那是卻是蘇一弦那陣子吃過最甜的東西。
他略過了很多過分離譜的經曆,跟她說了一些内幕,就已經足夠瞠目結舌了。
其實這是一部洗錢電影,這也不是什麼正經班底的劇組,所以都挑一些沒有名氣的演員他們以電影為餌把一群長相姣好的新人騙到這偏荒地帶,後續就以前途誘惑,讓他們陪喝陪睡,最後變成資本的傀儡。
如果被騙入局,就成了局中人了,又一便有二,那便是“身不由己”。
所以電影的拍攝好像并不是重點,這是犯罪的溫床,他就是那待宰的羔羊。
“我去,制片組的人真想下藥拉你去陪金主?”顔絨聽完他的故事後,真的有被吓到,“那你怎麼逃掉的?”
“我假裝醉了,從那個酒店的三樓跳了下去!”
顔絨瞥了他一眼,覺得蘇一弦也是個恨人。
“沒受傷吧。”她心疼地檢查他全身。
“沒事,正好下面有一個小露台。”
“你每天都這麼提心吊膽地都在逃嗎?”她突然慌了,在想他到底每天有多害怕。
“我睡不着,根本睡不着,我老是覺得有人想害我。”他承受的精神壓力更大,“開機後不久有一次聚餐,我感覺到氣氛不對,拿出我畢生的演技和爆發力,我把那場子砸了,可能是我掀桌的時候表現得太兇,看上去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躁郁症,幸好我還是個男的,力氣還算比較大,所以那些人也不敢明着來。”
“他們還企圖在酒店的房間裡裝針孔攝像頭,好在被我提前發現了,我去同組的演員那邊偵查了一遍,發現他那裡也有...."
表明看上去隻是拍電影,實際上處處危機四伏。
“那昨天呢?”她摸了摸蘇一弦的頭。
“夜深了我隐隐約約聽到有人試圖用房卡開我的門,幸好我早在裡面加了道鐵鍊反鎖,鑰匙隻有我有,他們開不了門。我半夜從陽台的窗戶翻出去了,我一個人跑到人多的夜市裡躲着,等到大街上的人都收攤,第二天通告時間再出現。我想好了如果有人再設局,我就報警.....”
她聽完後也捂住了嘴,也有點想哭:“你真的吓到我了,突然打電話來說自己完蛋了,想要死,我怕你做傻事.....”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呢,我還這麼年輕,我舍不得死的。”
他倔強地仰頭,讓淚水倒流,隻是他沒說出來的是——“昨天我發瘋,是因為半夜冷得很難受,突然好想好想你。”
一切就跟做夢一樣。她竟然真的出現了,跨越千裡,現在卻近在咫尺。
“你經紀公司呢,他們為什麼不救你?”
“他們也是個草台班子,隻叫我認真把戲拍完,我說了這個劇組的種種怪象,趙睿隻會說我小題大做說這就是娛樂圈的正常交際應酬,叫我學機靈聰明點跟所有人搞好關系,好好表現才能争取更多的機會......”蘇一弦歎了口氣,“我現在隻能躲,不能逃,熬到結束我就能徹底離開這個煉獄了。我可能真的不會左右逢源,逢場作戲吧,根本不是合格的演員。”
“沒事。我陪着你熬。”她那時候什麼都沒有,隻有熱情,隻想守着他,不想讓他一個人承受,“都是人在,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你在這不安全。”他突然又有點擔心。
“我明天去租一個房子,不住你們人多眼雜的劇組,瘆得慌。”顔絨忍不住吐槽,“這破劇組怎麼讓你們住那麼差的地方,我一個路人都受不了。你過來,我給你看看有沒有過敏。”
“我早就習慣了,條件差倒是沒什麼....”
“那你們是來拍戲的,又不是來參加變形記的....”
《荊棘叢林》後期的半個月,顔絨的大二暑假,她的記憶裡那是一個充滿潮濕雨季,隔兩天就會迎接一場暴雨的洗禮。那個小縣城沒有其他像樣的賓館,她租了當地一個婆婆的幹淨小房子,悄悄地陪他呆了一陣。
蘇一弦那家夥每天一回賓館就跟防賊一樣反鎖門,甚至加上了類似鐵鍊的雙層防護,但變得開心了不少。半夜也時常翻陽台出去和她一起出去覓食,吃烤紅薯和香炒闆栗,燒烤和紅豆薏米湯.....
“你别在這陪我受苦了。我明天就給你買張機票,你趕緊回家去。”他覺得有點抱歉,“你應該快樂的過暑假,而不是在這裡陪我曬太陽。”
“放心,我不會被劇組的人發現的。我機靈得很。”顔絨總是安慰他,她白天除了混在劇組看她拍戲外,就是到處溜達當個遊客:“其實這個小城雖然落後,但人都很淳樸,壞人都聚集在你們組...”
說來也是很逗,他們以前遠行的時候,遇到的也都是好人。
蘇一弦偶爾沒戲、或者有空檔的時候,
他們一起徒步去抱樹,就記得兩個人的手臂長4米,都環不住。
他們一起壓淩晨2點的小城馬路,那裡沒有彙裡路的梧桐,卻有許多古老的大榕樹,晚風吹走了夏夜的悶熱和不耐,是難得的放松時刻,讓他在高壓的環境下能舒一口氣。
當他郁悶崩潰、被人羞辱的時候,她就會加倍地誇獎他,告訴他:“一切會好起來的。”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真的很勇敢。” “我今天爬到山上當站姐了,感覺很神奇,我都有點開始期待謝正了。”
“蘇一弦,你真的好努力啊,這劇本都要被你翻爛了,批準這麼多,感覺你高考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努力吧。”其實他所有的堅持她都看在眼裡。
“其實我是為了這個角色,才一直熬着的,我想看到他呈現在觀衆面前。”而他所有的堅持是因為他喜歡熱愛每一個角色,哪怕過程很煎熬。
每天顔絨陪他坐在陌生的城樓下,等劇組新一天的通告時間,然後他看劇本背台詞,她靜靜地看街道邊僅有的微亮燈火。
一次次把沮喪的他逗笑,讓他重新染上笑容,對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終于,熬到了《荊棘叢林》殺青。
那部片子的片酬蘇一弦至今也沒有拿到,成為了一本大家都不願提及的壞賬。
而那些不安的失眠的夜晚,也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魇,無數次在他飄然得意的時候敲響警鐘。
但從那時候開始,蘇一弦便知道。
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狼狽和本能,包括任性、陰暗、恐懼和懦弱、喜怒哀樂都毫無保留地展示予她,不用遮掩,唯有信任。而這世界上,除了他的親人外,沒有人再能這樣無條件地包容他、鼓勵他。
他這輩子,不論成敗,都隻會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