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看見梁頌眼底的寒意,絕望地搖了搖頭,她往後退了幾步,抱緊懷裡的孩子無聲的流淚。
“不,我不知道。宣妃的死跟我沒有關系。”
“皇後,這孩子是你父楊微殺了楊滿的妾,親手從她肚子裡剖出來,将他替換成楊福清的孩子,包裝成龍子送進宮中,讓你撫養其長大。”
梁頌輕笑,伸出指尖輕輕挑起皇後的下巴,她那張像極了宣妃的臉猶如鬼魅晃在皇後面前,激起了她内心極端的恐懼。
“我來此不是為了聽你在這裡亂叫,也不是為了知道你們為何費盡心思構陷我娘身亡。”
冰涼的指尖在臉上滑動,皇後渾身發抖,害怕地看着梁頌,“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不是猜到了嗎?”梁頌微微一笑,猛然甩開皇後,背身負手緩步走向門口,“梁一,為皇後奉酒。”
“梁頌,恭送皇後娘娘上路。”
梁一從暗處現身,将酒杯斟滿送至皇後面前,恭敬道:“皇後娘娘,請。”
皇後此刻已然明白梁頌此行何意,她白着臉看向面前的酒杯,不可置信,“梁頌,你竟想殺我?你就不怕遭報應嗎,來人啊!我要見陛下。”
偌大的坤陽宮此刻一片死寂,皇後撕心裂肺的叫聲從主殿傳出,梁頌頭也不回踏出被血色染紅的青石闆,一頭紮進了芳瀾苑,直至月上中天。
夏風裹挾着熱氣從四面八方吹來,梁頌跪坐在一座小小的土包之前,将一封又一封書信扔進火堆裡。
火光明滅映在她的面上,模糊了她的表情,“阿娘,楊音被我灌了毒酒,活不了多久了,她當年誣陷你私通侍衛,讓你陷于生死之間,她該死。”
風聲朔朔,吹響枯枝,徒留一片寂寥。
“你莫怪我心狠手辣,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遠離皇宮,隻願我一生安甯無憂,但是女兒辜負了您的遺願。”
梁頌望着面前的土包,幽幽道:“昭武帝欺你騙你,讓你淪為世家的眼中釘,你死後我也不遑多讓,被世家監視數年不得安生。他們都說你性格溫良,是為文靜娴雅,若無楊家皇後,當是你穩坐中宮之位。”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楊微怎會知道,他們推波助瀾所做的一切,都在昭武帝的掌控之内,他讓人殺你,蒙蔽世家,背地裡卻讓人一直幫我建立賦歌館,為我親手挑選暗衛,甚至鎮北侯與我相遇,都有他的手筆。”
“母親,我們真傻啊。”梁頌垂目盯着火光裡被吞噬的紙張,那上面全然記下了這麼多年來昭武帝記錄她成長的每一件事。
多可笑,自以為被人棄如敝履,卻不曾想這遭遇的一切都是他人算計好的前路。
夜半的芳瀾苑寂靜無聲,隻剩下火光跳動的細微聲響,梁頌歎了口氣,撐着地面站起身來,彎下腰拍了拍朝服上的灰塵。
這滿園的枯枝敗葉猶如宣妃短暫的一生,梁頌看見這些枯樹覺得甚是礙眼,索性臨走前一把火燒了芳瀾苑。
身後熊熊烈火燒盡了那些枯樹,等同于燒光了梁頌往昔所有的寄托。
直至此刻,她親手送宣妃入了輪回。
在梁頌背後,數道身影悄然出現,她停下腳步,别過臉道:“告訴父皇,宋若文已出伏龍山,皇後一死,便是世家分崩離析之時。”
*
八月初八,皇後楊氏被人發現暴斃于坤陽宮,彼時懷中還留有十三皇子,陛下聽聞之後震怒,敕令三司嚴查,務必找到真兇,以明皇後暴斃真相。
卯時,昭玉公主下诏,令錦衛司統領傅桑為禁軍統帥,掌領京中三軍,帶兵入宮保護陛下龍體安康。
同時,以楊家為首的世家官員齊聚午門之前,要求陛下将皇後膝下皇子立為太子,以慰百官之心。
左相楊微披發跪于浮生殿外,老淚縱橫,懇請陛下嚴懲昭玉公主,并言,皇後之死乃梁頌所為。
“放肆!”
白玉鎮紙被人狠狠砸在地上,昭武帝兩鬓花白,陰着臉看着面前的暗衛,“她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還将我這個父皇放在眼裡?”
暗衛低頭不語,福來在一邊聽得戰戰兢兢,唯恐陛下下一刻就要降罪于梁頌,他觑着昭武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順着毛。
“陛下,殿下此舉确實欠妥,不如小施懲戒,讓殿下收斂收斂,不要再節外生枝,影響您的大計?”
昭武帝聞言冷哼一聲,緩緩坐回位子,他看着面前堆的老高的彈劾折子,忍不住頭疼,“這些日子,昭玉有些失了體面,不過念在她辛辭奔勞的份上,懲戒犯不上。”
福來喜笑顔開:“還是陛下/體恤,殿下知道肯定很高興。”
“哼,如今嫁了人,行事作風倒是把軍中行徑學了個通透。”昭武帝沒好氣抱怨一句,随後看向暗衛,吩咐他:“告訴昭玉,今日午時,滾過來見朕。”
暗衛垂首領命,翻過窗戶不見身影。
“聽說她昨夜一把火燒了芳瀾苑?”
福來心裡咯噔一聲,應道:“許是殿下大仇得報,太過高興,這才不小心打翻了火盆,燒了那裡。”
昭武帝長歎一口氣:“這孩子幼時沒了母親,又眼睜睜看着宣妃死在眼前,如今皇後也已被她一杯鸩酒報了仇,她是該高興。”
“你說,若她有一日發現,宣妃的死朕也有錯,她會不會也會殺了朕?”
“陛下說笑了,您怎麼會與宣妃的死有關呢,外面那些謠傳都是無稽之談,殿下是不會相信的。”福來跪趴在地上,冷汗浸濕了身上的衣裳。
他聲音聽起來與平日裡沒什麼兩樣,可若是細聽,便會發現他在發抖。
昭武帝垂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福來,蒼老的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随後便聽見他爽朗的笑,“你這狗奴才膽子也太小了,朕不過是說笑,怎麼瞧你還一副吓破膽的樣子。”
福來小心翼翼擡首,賠笑道:“陛下,奴才這狗膽兒您不是不知道,險些要了奴才這條狗命。”
“起來吧,你這肚子愈發大了,減減肥吧,這身衣裳都裝不下你了。”
“陛下說的是,奴才午飯不吃了,從今日就減肥。”
“他真這麼說?”
梁頌歪坐在書桌後,桌上的輿圖被朱筆畫滿了痕迹,她昨夜在宮中放了一把火,回來後一夜未合眼,一直處理這幾日堆積的事務。
徹夜未眠讓她眼中酸澀難忍,梁頌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梁一,本宮待你如何?”
梁一木着一張臉,回道:“殿下待我,猶如親人。”
“那你如何看待本宮與陛下之間的關系,而本宮又該如何報答陛下的隆恩。”
“殿下,屬下不知。”梁一吐出這六個字,之後梁頌再怎麼威逼利誘,他都不肯再開口說一句話。
“殿下,你讓他說,還不如給他一刀來的痛快。”
一道女聲遠遠從屋頂傳來,伍歌翻身從房梁上跳下來,一屁股坐在梁頌的書桌上,“梁一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家夥這麼多年說的話不超過百句,還是饒了他吧。”
“哦?那你來說,本宮該如何做?”梁頌放下毛筆,支着腦袋看向伍歌。
伍歌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忽而眼睛一亮,鬼點子蹭蹭蹭冒了出來,“陛下為殿下親父,這親生父女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服個軟這事就能過去了,你說是不是?”
“是啊,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暗衛首領,居然還通曉親人之間的相處,本宮不是聽聞伍大人自幼無親,在暗衛營裡長大的麼。”
伍歌猛然擡眼,看見梁頌透着殺意的目光,下意識問道:“你都知道了?”
“怎會不知道,你在我身邊連名字都不遮掩,真當我是和梁奕他們那般一樣的蠢貨嗎。”梁頌面上表情驟然消失,她眼底毫無感情看向站在面前的兩個人。
她隻是沒想到,自己确實蠢到了極點,在賦歌館裡想找出個自己人都找不出來。
伍歌歎了口氣:“殿下,你這般聰明,可如何是好啊。”
帶着寒意的刀片貼着肌膚,帶來陣陣戰栗,梁頌動作一動不動,看着伍歌越湊越近的臉,眉眼間毫無懼色。
“刺啦”一聲,一道血痕從她的頸間炸開,溫熱的血緩緩順着脖子留下,鼻息間充斥着血腥味。
伍歌突然收回刀片,滿臉可惜,“不好玩啊殿下,你心眼子比蜂窩都多,這時候突然挑破我的身份,肯定有詐。”
梁頌盯着伍歌,突然笑出了聲,站着的兩個暗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笑,摸不着頭腦愣在原地不敢妄動。
“殿下?你莫不是被我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