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楊府後院走水,那片養了幾十年的竹林在大火裡被燒成了竹炭。
楊微站在竹林不遠處,看着被大火舔舐的竹子和那座被火焰包圍的木屋,神色不明。
楊家的下人都在拼命滅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楊微卻逆着人流朝着前院走去,他察覺到今夜這場大火是一種訊号。
一個讓他心裡不安的訊号。
距離楊家不到一裡的那條街,那裡是禮部侍郎陳鐘的家,而傅桑正巧帶着人在這裡巡視,突然發現陳府大門微開,而早上還在朝會上安分的陳大人,此刻已然躺在了血泊裡。
這樣的事情正發生在京城的各個地方,凡是與世家有所牽連的官員,幾乎都慘遭毒手,死的千奇百狀。
梁頌收到這個消息時,她還在斟酌送往北疆的書信該如何輕描淡寫自己這兩個月的禁足,宋懷玉那邊是瞞不過的。
鎮北侯的探子在京中遍布,每個半月就會将幾封密信送往宋懷玉的手中。
梁頌的人曾經不小心攔下過一次,在看完那信之後,梁頌便下令以後凡是北侯軍的密信,不必再搜查。
“殿下,出事了。”
傅桑急色匆匆,來到梁頌身邊,将幾張信紙鋪開在書桌上,“這是我從陳府撿到的,府裡的财務和其他貴重物品都沒有動彈,隻有人死了。”
梁頌緩緩将目光從手上的信上撕下來,潦草掠過一眼那些信紙,神色淡淡:“陛下動手了,今早的朝會上,陳鐘一直在世家的隊伍裡,自是不能留他。”
“這麼說來,京中這麼多官員身死,都是陛下的授意?”
“你說什麼?”
梁頌猛然擡頭,她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傅桑,努力消化方才這句話。
傅桑見她這個反應,這才意識到陳鐘的死不是意外,而其他人,卻是意外。
“除去陳鐘,已有數十位大人命喪家中,錦衛司和神武軍連夜出動,查探此事。”傅桑回憶起方才手下來報時的反應。
連錦衛司都不知道陳鐘是陛下親自下令處理,思及傅桑垂下眼,看來陛下已經對錦衛司失去了信任。
梁頌擱下手中的筆,墨迹在宣紙上暈染,她扭頭看向窗外,夜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機。
“按兵不動,陛下已經按捺不住想要除掉世家的心思了,楊微已經不足為懼,他擅自豢養私兵的消息今夜就已經傳進了宮裡。”
不遠處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似乎是一個信号,直接将世家與皇室之間的龌龊燒了出來,明晃晃擺在了衆人面前。
“楊家這顆百年老樹,看似風光,實則内裡已經被蛀咬成空。”
傅桑沉吟:“那我們的計劃,陛下是否已經有了察覺,若如此,可還繼續進行下去?”
梁頌起身來到窗前,背對着傅桑說道:“傳信伏龍山,三日後子時,以煙花為信。”
蟄伏數年光陰,布下重重計劃,逃過世家和親足的截殺,後來遇到宋懷玉,這場本該早就公布于衆的内鬥方才姗姗來遲。
庭院内亭亭如蓋的梧桐,如今枝丫繁茂,足以遮天蔽日。
長風卷起綠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紙張被卷起,穿過千裡河山,長途跋涉去到那人身邊。
*
昭武二十二年八月,長公主昭玉下令命郭、陳、萬三位朝廷重臣押送赈災糧草,前往西北赈災救民。
同日夜裡,楊家突起大火,左相楊微受驚纏綿病榻,向陛下遞上請辭信,懇請陛下批準,允其告老還鄉。
與此同時,禮部侍郎陳鐘死于家中,另有十二位大臣亦慘死家中,錦衛司與神武軍聯手查案,大理寺卿受刺受傷于家中休養。
華風朗日,鐘鳴聲起,梁頌正百無聊賴坐在上面聽着下面的官員哭天搶地,大緻意思便是這接連幾日都有大臣死于家中,還請殿下嚴查真兇,還死去的官員一個公道。
她聽這話已經聽了數遍,這幾日公主府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下朝之後這些貪生怕死的貪官個個提着名貴重禮前去求她施以庇佑。
這朝中上下無人不知,雖說陛下令四皇子代理朝政,可那金令卻是交給了梁頌一個女人,對于陛下的心思這群人最喜歡猜忌。
他們私下裡都在賭,賭陛下最後會将誰封為東宮之主。
“這幾日錦衛司和神武軍都在追查真兇,你們在這裡說有什麼意思,要本宮親自去查嗎?”梁頌淡淡一句話,讓有些人聽了瞬間變了臉色,他們拱手垂首,不敢應。
縱使沒有梁頌,他們也能夠猜的出來那些人為什麼會死。
世家的根系龐大,一朝一夕之間根本清理不完,但陛下想動世家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之所以這次會大動幹戈,主要原因還是在梁頌身上。
他沒有看到梁頌對世家有動手的動作,便借着清理朝臣的事情敲打梁頌,告訴她莫有其他不該有的心思。
說到底了,昭武帝根本就沒想過放權給梁頌,他扮演着慈父,想要借此感化梁頌,讓她徹底淪為自己手底下的一柄利刃。
這個女兒的鋒芒太過尖銳,昭武帝不會放任她自由生長,去長成一個可以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上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