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廳的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着梁頌的反應,他們這是第一次背着梁頌幹這種事,尚且不知那個被滿懷期待的人會如何。
梁頌站在雨裡沒有撐傘,她撩起袍角,踩着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的青石闆,一步一步朝着面前的親友走去。
而老天也非常給臉面,方才還在淅淅瀝瀝下的雨在此刻驟停,陰雲散去,天氣放晴,一輪圓日從天際緩緩浮現。
伍歌迎了上去,扶着梁頌走到已經擺放好的圓桌跟前,上面堆滿了大家送給她的賀禮。
福和親自挑選的湯婆子,外面的布繡着精細的花紋,用金線勾出“平安”的字樣。
七娘親手繡制的錦帕上有一幅梁頌的小像,傅桑送來的東西是他珍藏了多年的百年人參,伍歌提着從疆外弄來的好酒,月螢将一枚王印消無聲息地放在了賀禮堆裡。
公主府的嬷嬷和打雜的下人,也都紛紛從廚房端出自己做好的飯菜。
這是一場家宴。
一場隻有親朋好友的家宴。
梁頌看着面前帶着溫柔笑意的大家,在朝會、在宮道上,心裡的陰霾被此刻的溫馨壓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看着大夥兒,笑道:“梁頌謝過大家,多謝諸位心意,多謝你們一直陪着我。”
桌上的不是大魚大肉,也不是玉盤珍羞,在梁頌眼裡,那些賣價高貴的吃食還不如家中“親人”燒出來的家常菜好吃。
十多個人熱熱鬧鬧擠在一起,幸虧是福和早有準備從木匠那裡定了一張又大又圓的木桌,這才堪堪将今日來的所有人都擠下。
梁頌率先落座,她的右手邊坐着福和,左手邊坐着伍歌,環顧四周後問道:“傅桑人呢,還沒回來?”
伍歌舉着筷子扭頭看了一圈,發現确實沒有傅桑的身影後問着旁邊的七娘,“你見沒見小傅?”
七娘也納悶,她搖了搖頭:“沒有啊,他不是最近一直在錦衛司忙着嗎,我都很久沒見過他了。”
伍歌又扭過頭對梁頌說:“沒有。”
梁頌:“……”
坐在另一邊的梁七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他默默擡眼看着梁頌,說道:“殿下,您忘了?傅哥去給您找傳說中的面首了。”
“面首”二字一出,整個飯桌上的氣氛都凝固了。
福和最為驚訝,他臉上的肥肉都顫了幾顫,抖着聲說:“殿下,您真找面首了?!”
最後一個字音拉的很長,語調極其高,梁頌被這老家夥的尖聲刺的耳朵微痛,忍不住朝後仰了仰身子。
桌上的人此刻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神色複雜地看着最中心的梁頌。
他們都知道梁頌一年前下嫁鎮北侯,而她本人也跟着宋懷玉前往北疆待了一年多。
此次回京乃是陛下親召,否則公主府也不會這麼快就能等回它的主人。
伍歌和七娘還有賦歌館的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在驚訝一瞬後繼續拿着筷子吃起了飯,隻有公主府的這幾個人,正“虎視眈眈”看着梁頌。
“福叔,你别激動。”梁頌此刻已經頭疼起來,梁七這個混賬,說話前也不過過腦子。
“我不激動,可是殿下……這事那位知道嗎?”
那位。
梁頌知道福和說的是誰。
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知道。”
福和松了一大口氣,他摸着自己的心髒,嘴裡嘟囔:“幸好幸好,知道就行,就怕他不知道來找您鬧來了。”
其餘人:“……”
這老管家怎麼回事。
就連伍歌聽到福和這話都忍不住笑了,她憋着笑問道:“福叔,若那位真的來公主府讨個公道,您要怎麼做啊?”
福和聽到這話,開始裝耳聾,他夾了一筷子的紅燒肉,跟旁邊的嬷嬷說:“哎喲你看這紅燒肉,這色澤,這刀工,比福春樓的都好啊。”
伍歌對于福和這變臉的速度瞠目結舌,她看了眼梁頌的反應,發現這位已經對福和的行為見怪不怪。
梁頌察覺到伍歌的目光,擡眼跟她解釋道:“福叔上了年紀後,專挑自己想聽的話聽,但凡是他不想聽或者不愛聽的,都會轉移話題裝傻。”
裝傻的老家夥正對着滿桌的佳肴贊不絕口,看的幾個暗衛都覺着胃空了不少。
伍歌聽完樂了,她和七娘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無奈,關于梁頌和面首的話題剛剛過去,姗姗來遲的傅桑又帶了個“好消息”。
隻見他風風火火拽着個人從門外進來,在看到前廳坐着一桌子的人後愣了,連帶着身後跟着的那個人都停在了原地。
傅桑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男人,咽了口唾沫,目光對上了梁頌的眼睛。
“殿下。”傅桑語氣瞬間虛了下去,他緩緩走上前,來到梁頌身後貼着她的耳朵輕聲道:“貴客到了,我不敢攔着。”
梁頌一聽這話,掀起眼皮看着不遠處的男人,看着他袖間露出來沾血的白布,對着傅桑說:“将人帶去我房裡,你先坐下吃飯。”
傅桑“啊”了聲,非常有效果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他看着梁頌平靜的目光,後背發涼,連忙讪笑:“嘶,我這刀傷剛剛疼了下,沒忍住。”
“殿下先用膳,我去将人安排妥當再來。”
伍歌瞄了眼他,意味不明哼了聲,“小傅,那位貴客似乎等得不耐煩了,還不快去安排好?讓人燒一桶水,給貴客好好洗洗身上的風塵。”
她這話陰陽怪氣,傅桑也沒敢停留,快步走過來将蒙着面隻剩下兩隻眼睛的“貴客”帶去了後院。
剛剛走過前廳,這位貴客就忍不住扯下面上蒙着的面具,他沉聲質問傅桑:“這些日子京中傳聞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這群手下不知道處理?”
傅桑現在一個頭兩個大,他一邊帶着人朝着梁頌的院子過去,一邊解釋:“殿下之所以沒讓我們處理,就是想讓這件事發酵起來,好引出後面的人,現在京中人人自危,這不過是謠言,殿下就沒管。”
他越說到後面,聲音就越小,心就越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