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子這個詞,經常出現在梁頌的耳邊。
昔年在冷宮挨餓受凍時,皇後的人會時不時過來添堵,她們每個人從嘴巴裡說出來的辱罵言辭,都會帶上幾個“孽種”“棄子”“賤人”等等諸如此類。
梁頌思及,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雙手,福來在對面忍不住地歎氣,他時常對于梁頌的聰慧有着過極的擔憂。
“殿下,棄子這個詞不能提起。陛下已有決心讓您充當第一把刀,便是不會給您留下退路。”
福來在昭武帝身邊伺候了大半輩子,他的秉性不說摸得一清二楚,至少七分是有的。
昭武帝年幼時生性就多疑多忌,如今年歲上來了,多疑的性子更甚。
甚至對自己的兒女都忍不住去猜測,究竟是哪個想取代他,坐在那個位子上。
梁頌輕輕收攏手指,拇指與食指輕輕摩挲,這是她一貫思考時的習慣,福來看見這個動作,便明白了梁頌心裡的決策。
“他想讓我對抗楊微,扳倒他背後的龐然大族。”梁頌擡眼,眼睛裡閃過暗芒,“我可以做他的刀,前提是他願意給我一人之下的權力。”
福來直起背來,馬車已經進入宮門,徑直朝着昭武帝如今的栖息之所。
他聽見對面的人斬釘截鐵的聲音,穿過耳膜直入腦海。
“我要金令,可斬百官而不報的金令。”
*
天突降瓢潑大雨,梁頌緩緩走在宮道上,她的掌心被金令硌出一道血痕,被雨水沖刷滴落在衣袍上,順着紋理藏在裡面。
幽長陰暗的宮道,腳下的青石闆被雨水沖刷地幹幹淨淨,腳印落上去濺落一片細微的水花。
梁頌豎起的長發被打濕,淩亂的沾在臉上、脖子,如同一道道蜿蜒的傷疤,異常的刺眼。
她落下的每一步都異常的堅決,身後猶如站滿了看不見的神靈,保佑着梁頌在危機四伏中安全度過。
大雨落勢太過兇猛,梁頌停下腳步仰起頭看着灰蒙蒙的天,豆大的雨滴砸在臉上泛着微痛,她募地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行為太過幼稚。
她微微側頭,頭頂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層陰影。
傅桑半身濕透,打着傘站在梁頌的身後,他渾身的血腥氣在雨水的沖刷下逐漸散去味道。
“殿下,屬下來遲了。”
“不遲。”梁頌開口,擡腳朝着宮門外走去,“事情都辦妥了?”
傅桑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打傘的手沒有任何抖動,他沉聲回道:“辦妥了,除了楊家,其他幾家已經查清楚了,楊微是這一代的話事人,除去一個顧景,沒人脫離世家的桎梏。”
顧景。
梁頌嘴裡默念着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付雲在自己面前說外面都傳自己要養顧景為自己的面首。
“楊家後院的東西查清楚是什麼了嗎?”
傅桑沉默幾瞬,而後開口:“還未,楊家的守衛比我們想象中的森嚴,梁五剛剛混進去,若想查清還得一些時間。”
梁頌微眯着眼,默默在心裡算了下時間,“已有半月過去,柔溪告訴我這件事,也會告訴其他人。傳信讓梁五小心行事,務必安全回來。”
她當年與伍歌相識後,由于在宮中不便行事,伍歌便幫她訓練了一批暗衛。
三十個人,按照從小到大排名,活到現在的隻剩下十幾個。
所以梁頌對于手底下暗衛的安危有過明确的命令,凡事行動,安全為上。
傅桑也知道這些年折損了不少暗衛,他曾經也與他們同吃同住,有着過命的交情,“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北疆那邊似乎已經傳開了,說您給侯爺留下了一份休書。”
他小心觑着梁頌的臉色,不長不短的宮道已經走了快一刻鐘,前面門口停留的馬車已經準備就緒,傅桑在這間隙趕緊将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而且,侯爺也知道您要養面首的事了。”
梁頌猛然停下腳步,她扭頭盯着傅桑,問道:“我怎麼不知道我養面首?你們哪隻眼睛瞧見了本宮的面首?”
“本宮”兩個字一出來,傅桑就知道面前的人動了怒,他頭皮發麻,趕緊解釋:“殿下,這段時間京中已經傳遍了,恐怕連陛下都知道了。”
梁頌微微倒吸一口涼氣,她擠出一個陰森的笑,扔下一句話,轉身快步上了馬車,留下傅桑一個人站在那裡。
而看着馬車遙遙而去的傅桑正沉浸在驚愕之中,他腦子裡不斷回響方才梁頌的那句話。
“既然他們傳開了,那就别歇着,日落之時我要見到傳說中的那位面首。”
傅桑苦着臉看向馬車的屁股,喃喃自語:“我的老天爺,這我從哪給您弄出來個面首啊。”
*
公主府此刻熱鬧極了,雖說這場大雨擾了些興緻,但府裡的人都還是笑鬧着打理面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