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女聲在議事殿回響，有人心中驚疑，有人面含微笑，而梁墨則是渾身冷汗，整個人癱倒在太師椅上。

梁頌說完口谕，等了一會兒，說道：“各位大人，可是在質疑口谕的真假？”

不等她話音落下，百官之中傳來一聲“陛下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緊接着群臣如同從震驚中回神，紛紛呼應。

一時間整個議事殿落滿了“萬歲”與“千歲”。

梁頌的目光遙遙落在某一處，不待顧景彎起嘴角，便收了回去，她轉身看向梁墨，笑意盈盈：“皇弟這是怎的了，滿頭大汗的。”

她腳步輕快走進來到梁墨面前，拾起旁邊的明黃垂布就那麼直直擦在梁墨臉上。

梁頌壓低聲音，皮笑肉不笑道：“皇弟此前所有的大禮，本宮作為姐姐，自然是會準備更好的禮物，回給皇弟。”

梁墨怎會聽不出梁頌話裡的深意，他咬着牙回道：“不勞皇姐費心，聽說您老人家最近在追查楊家，皇弟給您提個醒，再不出手就晚了。”

“雖然不知道皇姐怎麼說動父皇讓你坐到這個位置，但身為弟弟的還是要提醒姐姐一句，浪花翻騰的再怎麼兇狠，最後還是會被狂風吹散。”

梁頌手上沒收住勁，一個不小心用垂布在梁墨的臉上劃了一道鮮紅的口子，她看了眼嫌棄地撇在一旁，在身旁的太監身上擦了擦手。

“皇弟的忠告本宮記下了，就是不知道明天的這個時候，皇弟還會不會坐在這裡。”

她撂下這句話，果斷轉身走下台階，走到一半又回過頭，看着那個被自己打腫臉的太監，揚聲道：“下朝。”

太監經曆這一耳光後，已經明白這其中的局勢，他不顧背後梁墨殺人的目光，站在一旁高聲喝唱“下朝”。

梁頌聽到後，滿意地穿過跪了滿地的百官，潇灑地揚長而去。

留下滿眼怨恨的梁墨，和各懷鬼胎的群臣。

烈日高照，照亮了議事殿的大門，刺眼的日光折射在每個人的眼底，留下了不同的烙痕。

梁頌穿過幽長的走廊，踏上了走過無數遍的宮道，這條路寬闊至極，她走在最中間，高高的宮牆擋住了太陽，留下的隻有永不消散的陰冷潮濕。

如同這個偌大的皇宮，人心算測如海水不絕，明争暗鬥早已成了家常便飯，死在這道寬厚宮牆裡的女人數不勝數，都成了上位者腳下的累累白骨。

沒有人會在意腳下的血路是用什麼壘成，他們隻在乎自己的利益。

梁頌忽的站定，她的掌心是硌手的金令，這小小的令牌可以決定大部分人的生死，上面沾滿了血。

一聲沉悶的響聲在幽長的宮道裡回響，純金的令牌骨碌碌滾落在不遠處，梁頌表情晦澀不明看着，良久之後才緩緩上前拾起。

她在彎下腰撿起金令的那一刻，不可自抑地回想起前不久昭武帝親自召見她的情景。

*

昭武二十二年，五月初。

此時距離梁頌回京已經過去整整一月，她整日忙于會見這些年賦歌館收買的官員，慢慢将這一年京中發生的大小事務事無巨細的整理好。

她隻記得那時夕陽西沉，墜在山頭露出一半，幾乎燒紅了整片天。

福來就是那個時候來的，他帶着昭武帝的口谕，站在梁頌的書房裡，匆匆說完宮中變化，便馬不停蹄地帶着她入了宮。

“殿下，此次入宮，乃是陛下給您的考驗。”

福來與梁頌一同坐在馬車裡，他憨厚的胖臉最近消瘦了不少，已經能看見隐隐有下巴尖了。

梁頌曲肘撐在馬車裡的小桌上，她懶懶打了個哈欠，心底猜到了這次昭武帝召她入宮的目的。

“是因為找不到人公開與世家作對的人了，這才想起我這個不受寵的公主來了？”

福來“嗯”了聲，表情擔憂，“您決定了嗎？大宣國祚百年，世家就招搖過市了百年，當初先帝有心鏟除世家的異心，最終還是失敗了。”

“我知道。”梁頌直起身子，神色認真，“世家能有如此雄厚的資本，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室的縱容，那些人自以為退幾步，就能讓世家收起獠牙為己所用。”

“真是天真。如果世家真的這麼好說話，從太爺那一代起，大宣就不會逐漸走向衰亡的路。”

福來對梁頌的這張嘴是又愛又恨，有時候說出來的話讓人恨不得裱上，有些話卻恨不得讓人捂住她的嘴巴把話吞回去。

“诶喲我的祖宗，這話可不敢亂說。”

梁頌斜睨他一眼，嗤笑道：“有什麼不敢說的，外憂内患，昏庸無道，再過五年大宣若還能有十年前的盛景，本宮把腦袋摘下來給你當球踢。”

福來大驚，肥胖的身軀緊緊靠後貼在車壁上，“老奴可不敢踢，您這話可真敢說，快呸呸呸——”

梁頌被福來這小心翼翼地表情逗樂，她緊繃地神經在此刻放松下來，擡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還是将心底的猜測說了出來。

“福來，我是棄子，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