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一出來,昭武帝霍然起身,頸側留下一道血痕,舞女被他一腳踹開,趴在地上昏了過去。
他從高位走下,來到梁頌面前停下,滿目怒意卻溫聲吩咐道:“福來,昭玉喝醉了,将她帶回公主府休息。”
福來弓着腰跟着來到梁頌身邊,低聲說:“殿下,請吧。”
梁頌側過臉看着福來,眼底寒光如劍刺向福來,話卻是對着昭武帝說的,“不用父皇費心,既然今夜大家都在,不如為我母妃平冤如何?”
昭武帝向前一步,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昭玉,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梁頌假裝聽不見,将柔溪扯過去和昭武帝對視,她繼續說着剛才被打斷的話,“那個人娘娘們也都認識,當年在錦衛司任職的人不多,常在宮中往來的人也不多。”
她語氣平淡,“能在深宮之中來去自如的人更少,想必大家都能猜到,許多娘娘都是後來才進宮侍奉的,不知道的可以找皇後娘娘解惑。”
“當年母妃遇害後,我被人灌了藥忘了這件事,後來在冷宮多次瀕死之際,方才想起。”
梁頌如同在民間戲台上唱着獨角戲,在坐的沒人敢搭她的話,“林将軍,十二年裡午夜夢回,你可曾後悔謀下這件差事?”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林忠,林忠低着頭咬着牙,夜色裡沒人能看清他腹部的衣物被血浸透。
昭武帝在此刻赫然出手,想将梁頌一掌劈昏,在察覺到他的意圖時,柔溪噗通一聲跪下抱着他的腿,讓昭武帝在原地無法上前。
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梁頌身上,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柔溪身為皇後之女,竟跟着梁頌這個瘋癫之人一起胡鬧。
甚至都穿着一襲喪衣為宣妃祭奠。
“柔溪,松手。”
柔溪将臉埋在昭武帝的腿側,眼淚無聲滾滾而下,染濕了龍袍,“父皇,宣娘娘是我和皇姐一起看着被害的,我不能松手。”
她的話又讓所有人心頭一跳,熙貴妃卻看向皇後,隻見昔日豔絕六宮的皇後娘娘此刻滿面愁容,仰頭靠在椅背上。
這一刻,熙貴妃的腦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為何當年皇後會草草宣布宣妃私會侍衛,因情被侍衛仇殺于寝宮。
這些年梁頌緣何會在冷宮苦苦掙紮,為何那些下人會肆無忌憚地淩辱皇女。
原來這一刻過往所有的疑惑都一目了然。
梁頌看見襄嫔抱着兩個團子泣不成聲,她那狀似母妃的面容一哭更明顯了,這麼多年在冷宮裡突然出現的衣物都有了來處。
她強壓下心頭酸澀,轉頭看着昭武帝,“今日兒臣此舉驚擾了父皇聖體,但因母妃蒙冤多年心中怨恨難消,如今罪魁禍首已然在場,父皇不如幫兒臣了卻手刃仇人的心願?”
昭武帝咬緊後槽牙,燭火燈影照在他的側臉,一半在明,另一半藏在暗色中。
此刻柔溪也松開了手,跪着退後幾步,梁頌扔掉長劍跪在她前側,姐妹二人同時俯身而下,異口同聲道:“兒臣,請父皇決斷此案。”
芳瀾苑的風在此刻停了,缱绻停留在梁頌垂下的發絲上,纏繞着舍不得離去。
“臣妾,請陛下決斷此案。”
襄嫔松開懷中的兩個女兒,擦幹眼淚跪在昭武帝身後。
除去她們之外,宴席上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在這幅場景下該如何做才能明哲保身。
梁頌複爾擡起頭,仰頭看着昭武帝,“兒臣依稀記得,當年父皇也對母妃腹中的胎兒充滿憧憬,林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謀殺後妃,殘害皇子,父皇真的無動于衷麼?”
“還請父皇決斷此案。”太子梁奕在此刻撩袍跪下,磕頭懇請。
他如此一來,熙貴妃卻是慌了神色,她千想萬想都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跟着摻和此事,兒子愚昧看不清局勢,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宣妃此案絕不止梁頌所說那般簡單,後宮守衛森嚴,平日裡連一個蒼蠅都飛不進來,那林忠縱有滔天本領,也不可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宣妃寝宮。
而梁奕此舉,便是将她架在火上烤,蠢貨兒子直接将她拉下了水,之後陛下定然會對梁奕不滿。
但梁奕已然主動跳下火坑,熙貴妃在心裡歎了口氣,昔日宮裡的妃子基本都受過宣妃的恩惠,雖說當年她冠寵六宮,卻沒仗着陛下的恩威興風作浪。
她想起當年自己在宮裡時,因妃位底下被皇後針對,是宣妃為她攔下惡言惡語,甚至主動将陛下推來了自己宮中。
熙貴妃思及至此,索性頭一擡心一橫,撲通一聲和自家蠢兒子跪在一起,“臣妾請陛下決斷此案。”
在她之後陸陸續續也有不少嫔妃下跪為宣妃說話,熙貴妃跪在冰冷的地上,閉眼想着,這次算是将當年宣妃的恩情還了罷。
昭武帝本以為自己看到滿地跪着的嫔妃兒女時會大怒,但他真正看到時心裡卻一陣平靜,這種詭異的平靜感讓他心中的愧疚從縫隙中冒了頭。
更是在看到梁頌單薄的身軀時如野草瘋長,罷了。
罷了。
昭武帝閉眼。
就當是了卻昔日最愛的長女一個心願。
錦衛司如今人才輩出,缺了一個林忠也不會怎麼樣,中郎将傅桑倒是個好兒郎。
“林忠何在?”昭武帝終是松了口,負手背對着梁頌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