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頌心裡提起一口氣,緩緩平着心裡的驚色,退後幾步,厲聲道:“誰在那?出來。”
被裹在厚重狐裘裡的姑娘如玉琢般,眉眼間的厲色為她平添了幾分生動。
宋懷玉幽幽看着,直到梁頌翻手從披風裡拿出一把短刃要摸過來時,他開口了。
“阿松啊,不認識我了?”
梁頌被這聲音釘在原地,她霍然擡頭看向聲音源處,一道高大的身影靜靜站在已經枯死的白梅旁,凜冽的風卷起千堆雪,呼呼地拍在地上。
男人長發高束,眉眼寒似雪,一身錦繡玄袍裹住寬肩而下,腰側懸挂雙刀,長的那把劍柄上綴着一串失了色彩的流蘇玉墜。
梁頌目光一寸寸掃視面前的人影,最後定格在他的眼睛。
這雙無論過了多久都會一眼認出來的眼睛。
原來是他啊。
梁頌唇邊吊起幾分真情實感的弧度,慢吞吞将短刃收了回去,熟稔開口。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的小名,你是記不住嗎,宋懷玉。”
“多年未見,你依舊如此小氣。”宋懷玉上前幾步,擡手将梁頌歪了的披風整理好,在看到梁頌那雙紅腫的雙手後,宋懷玉心口一滞,沉默地将手覆在上面,企圖用掌心的暖意驅散那刺眼的紅腫。
距他上次回京已有五年,而上一次見到梁頌,已是七年之前了。如今七年未見,記憶裡那個幹瘦幼小的小丫頭已經長這麼大了。
宋懷玉彎了眉眼,拍了拍梁頌的發頂,“長高了,都到我的肩膀了。”
日暮在天際灑下微薄的光,照亮了偏安一隅的廢棄花園,七年的時光讓兩個幼時相識的人在各自的人生掙紮。
然而時光飛逝,昔日歲月并沒有在他們的身上落下刻痕。
故人重逢,如冬日暖陽于枝芽,這是一場久違。
募地一聲驚天爆竹響徹天際,在朦胧的暮光下炸出一片銀花火樹,宋懷玉擡頭望向天際,西邊沉日已被夜色漸漸腐蝕。
“今夜的慶功宴,你不該去的。”
這是昭武帝設下的一場鴻門宴,半月前他受召夜奔回京,剛進城門就被一道口谕禁足在府裡半月。
直到今日,慶功宴即将開宴,昭武帝遣人來開門,宋懷玉才得以踏出鎮北侯府。
梁頌抽回雙手,轉手折下身旁的白梅枝,根系雖已枯死,但延伸的樹幹依舊帶着幾分生機,她聞言動作一頓,又狀似無意道:“前幾日我去内務府要東西,聽到有人在談論你。”
“北疆兵權群狼環伺,你不該回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你一回來,他的心思就再也擱置不住。”
北疆駐軍十萬,為大宣立下汗馬功勞,擊退北蠻、胡蘭等衆國侵擾,軍功赫赫的将軍在百姓眼裡是守衛家國的神明,可在有些人的心裡卻不是那般。
是功高震主,是君側不淨,亦是将日的鐘室之禍。
宋懷玉聞言樂出聲,轉頭看向神情異常認真的梁頌,笑道:“那你可知我為何會執意回京。”
男人長歎一口氣,呼出的氣在寒冬中醞釀成白霧,不一會兒的就消散在空中,腰間雙刀被冷氣浸的濕冷。
梁頌揣着那根白梅枝,冷笑:“我怎麼知道。”
她活在深宮裡已是不易,哪有那麼多心眼去猜測旁人的行事動機。
宋懷玉也不管梁頌想不想聽,許是從未想過自己在外打仗鎮守國門,會帶來一些莫須有的猜忌,今夜此處沒有探子,沒有暗樁,隻有一個不受寵的皇女。
“軍中已有半年未發軍饷,将士們都怨氣沖天,但從未在我面前抱怨過,我把這些年的俸祿都搭了進去才勉強撐過了最冷的那月。”
北疆的冬天長得很,大雪下過的地裡根本種不活糧食,就連人都受不住那股嚴寒之氣,何況是脆弱的種子。
宋家世代從軍,家中産業雖沒有商賈之家那般雄厚,但也積累了不少家業,哪怕宋懷玉把宋家所有的家底都搭進去,也撐不了多久。
梁頌知道吃不飽的感覺是什麼樣,她低頭垂眼盯着自己幹瘦的手掌,纖細的腕子看起來一折就能斷。
她看見白霧從面前騰升,未知的前路突然明了,梁頌在這一刻知曉了自己想要走的未來。
“宋懷玉。”
少女低啞的聲音在空曠的花園裡響起。
“嗯。”宋懷玉應了聲,等待着梁頌的下一句。
梁頌眼睫顫動,挂着薄薄的白霜,在臉上投下一層陰影,她擡起眼皮異常認真地看着宋懷玉的眼睛。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